第五章(1 / 2)
待王祥泉的师傅们离去,已是午时光景。
迟莘讶然自己竟将一上午光阴耗费在挑选布料。而灭若对此嗤之以鼻,恨不得耳提面命,将他絮絮叨叨尽数灌进迟莘脑中。
迟莘放空自我,将那些唠叨从另只耳朵倾倒而出。
“你有我这世上最好的教师,何愁学不成?”灭若冷笑,“只怕你自身顽劣,美玉非要伪作顽石不可雕。”
他说得重,看着小女仆忽地就眼眶泛红。
“阿若少爷,我好饿。”她仿佛受了极大委屈,抽抽噎噎,“我早点只用了些面,现在胃里如火烧。”
灭若迅疾抿嘴,半晌才不情愿道:“那饭后再说。”
迟莘那眼泪来的快,收的也快。
她昔日不流泪。如今身不由已,不堪一击,连眼泪也要斤斤计较,流泪便要让人亦鬼心疼。
清晨新认的母亲仍在房内进餐。偌大的个公馆便只有她孑然一个用食,餐桌长不可攀,菜肴林林总总,身旁等着候命女仆如云。
迟莘喝了口汤,就觉不自在。只得目不斜视。
幸而这桌菜是大厨手艺,千挑万选的三十二道菜肴,于她舌尖流连忘返。即便是一碟最素净的豌豆苗,也是只掐尖用,脆绿腴润而不见油星。入口却隐隐察觉出鸭油滋味,再一裹动,尖尖也化成软腻绿泥。
灭若独独钟意粉果。一道四色,皮儿润透,馅子充红绿黑黄。迟莘刚瞧这粉果多一眼,便有女仆用著连夹了四个精致剔透,馅儿各不同的,放在她碗内。
“寻常粉果,红是胡萝卜,绿是莴苣碎,黑是香菇泥,黄是南瓜粉。若要做的细巧些,胡萝卜里拌虾仁云腿,莴苣与荷兰豆同煮,香菇改小刀,与冬菇切粗蓉,黄则是鸡丝干贝辅鱼翅。”
灭若话音刚落,迟莘正咬开个红的,果然见着虾仁。
“这道菜是天香楼的招牌,说是从上海大厨中学艺。却不知原先那厨子做的也平庸,我与他提过几句,后也勉勉强强跟上了上海大厨水准,对外便将我略去了,只剩下上海。”
若是灭若手里有一把折扇,此时便要得意洋洋张扬开来,上书四字:纨绔弟子。
迟莘及时恭维他:“阿若少爷真乃风流人物。可惜迟莘生不逢时,不能见少爷春风得意模样。”
灭若扬起唇角。少年唇瓣殷红丰润,形状姣好,让人迫不及待想撅唇求吻。
好似怒放鸡冠花,左摇右摆,眉目张扬。
待用过餐后茶,迟莘仍被留在沙发上瞧首饰。
喜欢而无力承担是痛楚,却没有料到能承担太多也是种疲乏。
杨妈不敢当大,只委婉指出某款式是搭配某衣裳。灭若则毫无风范,一针见血,眼光着实犀利。与她挑耳饰,挑项链,若是软金质地,便要做波浪花瓣挂耳垂,拉长脖颈。若是东珠,就要选光华流转一颗,端端正正落在耳际,或是用金线银线缠了,正好落在胸前,端庄素雅,又少女活泼。至于翡翠玉石,全部打入胸针,翡翠要幽绿如一汪冷泉,玉石要切割妥当。还有手链戒指勒发各种名目不可计数。
迟莘负责插科打诨。她喜欢稀奇古怪小花式,对金银翡翠倒是兴趣缺缺,唯独钟爱洋人那些珐琅宝石妆点的小玩意儿。做成兔子花环模样,还有一枚领针,用宝石雕成花环,周绕一枚珐琅小镜。镜中是黑发白肤娃娃,睫毛冗长,嘴唇涂得乌黑。
灭若讶然:“这倒与我收藏的胸针有七八分相似。”
迟莘则毫无掩饰展露出对它喜爱,指尖在图像上划了又划,竟将往后数十个类似款式全部定了下来。
待一大本册子翻阅完毕,迟莘已是声带哈气。女仆送她回房,杨妈却捧了册子,急惶惶冲到太太房间。
“……她中午用了粉果,第一口也是吃红色。挑首饰杂七杂八,最后一连挑了十五个这种模样的领针胸针……”
纱帐后半晌无语,却伸出手来紧紧攥住了书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