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六（1 / 1）

早晨厉端戎接到爷爷身边助理的电话时，荣砚还没有一点要醒的迹象，他是累极了，厉端戎也不舍得叫醒他，让司机留在山庄里等荣砚起床再回城，他另派一辆车来接自己。爷爷回国厉端戎自然高兴，他和老人家相依为命，爷爷在他生命中承担了唯一的长辈角色，助理说厉老爷子已经下飞机，两小时内就到。

好在山庄到市里的路好走，厉端戎到家这会儿厉老爷子也刚到不久。厉端戎的爷爷厉佑宗，和荣砚的外公是一路人，当年能展开合作也有这两人惺惺相惜的原因，厉家很早就去了国外，那时节华人在海外很受歧视，厉家能立下基业来，凭的就是能力和精气神，厉家奉行严格的男主外女主内，早期家族内通婚不在少数，对于传承相当看重。到厉佑宗这一辈，眼看国内形势好了，正是大力扶持实业的时候，厉佑宗当机立断，举家迁回国内，把根扎在了故乡的土地上，厉佑宗一生最得意的两件事，一是拍板决定回国发展，二是两个儿子三个孙子，女孩只有一个。厉佑宗最不愿提的两件事，还是和儿子有关，一是苦心挑选的儿媳妇，居然自杀吓疯了大儿子，二是二儿子及二房两个孙子，没一个堪当大任。早年厉端戎刚把荣砚领回家时，厉老爷子就觉得不满，荣爱华给他留下了很不好的印象，连孙子的名儿都让她起了，家里的管家权也交给她了，在厉苑里，能管家的女人是被男人认可的，更何况她的权利是厉老爷子亲自给的，厉佑宗始终觉得，荣爱华的自杀是无病呻吟，不知好歹。荣瑜作为上流圈的一个笑话，夫人们多少都听过一些，厉老太太也和丈夫当笑话讲起过，这样的境况下，厉端戎还把荣瑜抛弃的儿子接到厉苑，他自然不满，只是厉端戎也立业了，一个小孩子又能翻起多大的风浪，厉佑宗虽然不满，提了几次看孙子态度坚决，也就视而不见罢了。

没想到小孩长大了，和荣家的女人一样，是个祸害。厉端戎一进门，就觉得气氛不对，进了客厅才看到，刘妈站在厉老爷子面前，一句话不敢说，脸颊一边红肿着，显然是被打了巴掌，厉端戎心头几乎了然，这是冲着荣砚来的，他不敢激怒爷爷，面色平静的过去同厉佑宗问好:“爷爷，我回来了。”厉老爷子抬头看他一眼，示意孙子到他对面的沙发上坐下，厉端戎冷静道:“爷爷有事直接问我不是更好，何必为难下人”，厉佑宗冷哼一声，说:“你这下人倒是嘴严，一心护着姓荣的妖精”。厉端戎连忙让刘妈回自己屋里，正色同爷爷说:“没有荣砚也会有别的人，爷爷责怪他，也不能让我不喜欢男人。”“我不需要知道你喜欢谁”，厉老爷子冷漠道:“你是厉家大房仅剩的独苗，你二叔没大用，厉家只有你能担下来”，他看着这个优秀的孙子，语气软了一些:“你二叔私下里养的那些女人，我也知道，但他有两个儿子，我也不会舔着脸去挑他毛病。你却不一样，你是爷爷一手带大的，要我看着你和一个男人不清不楚，绝对不行”。

厉端戎不是没想过，爷爷会阻止他和荣砚在一起，但他一直不想去理会，说实在的，他本来也没想过和荣砚能有一辈子，可是昨天，他戴上了荣砚做的戒指，他们甚至在想，求婚的时刻是怎样的。夜里荣砚趴在他身上动情的模样，累得没力气还是要和厉端戎说话:“叔叔，我愿意永远做你的礼物”。永远也很不错吧？厉端戎突然纯粹的向往起来，在他三十年的生命里，遇到的女人有为了钱财名利说爱他的，有真真切切爱慕他甚至和家里吵着要嫁给他的，可是厉端戎从来冷漠，他天生少了点什么，他有教养，在外会照顾女士，在家会爱护荣砚，但那些表意的温柔里，是厉端戎的冷眼旁观，公式化社交。直到荣砚捧着一颗心来，一次又一次的告诉他，叔叔，我爱你，他是个乖小孩，但在厉端戎面前会调皮，有些可爱的小心思，他那么真切，厉端戎于是明白，原来从前的缺憾是因为，他没有爱过一个人。坐在爷爷面前，厉端戎犹豫了，甚至想反抗，说他从来没想过结婚生子，和一个陌生女人演恩爱两不疑，还有一个并不想要但不生就是不孝的孩子，如果这孩子是女孩，那还会有第二个第三个，最终大家会恭喜他，有了一个儿子。

注意到厉端戎的神色变化，厉老爷子心头有了些把握，继续说:“你在外头怎么逍遥快活我不会管，但厉家需要一个女主人，你得有妻子和孩子，大房不能断在你这里。”“爷爷是说，只要我结婚生子，就能和荣砚在一起吗？”“只要你结婚生子，你和男人女人在一起我都不管，但是”，厉老爷子话锋一转:“你和哪个小白脸在一起都行，不能是荣砚，他和他母亲一样不安分”。厉端戎要什么人没有，可是荣砚只有一个，他不愿意:“荣砚很乖的，他不是爷爷说的那样”，“一个外姓的侄子，厉家养他几年还不满足，偏要盯着自己的叔叔，这就是你说的乖孩子？”厉佑宗终于进入正题:“你能坐上董事长的位置，是爷爷和一众老友担保，推举你上去的，但股份的大头还在这里，是打算作为遗产留给你的，整个厉家，将来都要靠你吃饭。爷爷可以现在就和你签协议，你的孩子一出生，股份爷爷全部给你，但你硬要和荣砚鬼混，下周我会重回董事会，让你离开厉氏。”厉氏在厉端戎手里这几年，在新兴行业发展很不错，甚至可以和厉氏的主业分庭抗衡，这都是厉端戎的功劳，他在商业上天赋很高，让他离开厉氏，等于把自己的事业拱手让人，反而为他人做嫁衣。“你二叔虽然不成器，他的小儿子却还堪用，厉家如今也不急着**，他能守成，我就让他守”，厉佑宗下了结论:“我不会让一个和荣家小辈牵扯不清的孙子继承家业，你这样下去，不仅断了血脉，把厉家毁了才是大不孝，爷爷一生的心血，不能被外人糟蹋。”

“爷爷，你让我再考虑考虑吧”

“我给你一周时间，你已经不是少年人了，孰轻孰重自己得明白”

傍晚醒来，厉端戎还在身边，荣砚有些尴尬，他发起疯来自己也不记得做了什么，连宋之山的事也忘了一半。今天是除夕，本来他们要在一起吃年夜饭，然后倒数新年钟声，现在却还在医院里，厉端戎看到荣砚醒了，脸色终于缓和下来，轻声问他:“砚砚，你还好吗？”“我想回酒店”，荣砚说:“我们回去还来得及吃晚饭吧”，厉端戎笑了笑，伸手点点他的鼻子:“还惦记着吃呢，本来是要亲自下厨的，现在订酒店的中餐，也还能将就”，荣砚努力把上午的事抛诸脑后，话就多起来，以往在厉端戎面前能不说就不说，今天却很活跃:“那也行，厉悠还在酒店里，我们回去吧”。厉端戎意识到，荣砚再一次选择了逃避，他一直是这个性子，此路不通即刻绕道，下了好大的决心和厉端戎在一起，结果却是给自己留下一身病，眼下荣砚不能再受刺激，厉端戎也不提，虽然已经暗中准备收拾宋之山，在没有结果之前他不会告诉荣砚。厉端戎把人都叫回去陪厉悠，医院里只有他和荣砚，回酒店还是他亲自开车，荣砚只是打了镇定剂，醒过来精神不太好，身体没什么问题，厉端戎还是坚持背着他上车，荣砚没有拒绝。车上放着Sting的名曲，荣砚半开玩笑半认真的问:“你不但看了我收藏的电影，连唱片也没放过呐？”“是啊”，厉端戎望着前方的路，认真和荣砚说:“刘妈说我就是缺心眼，才让你走了。总归是我没留意，以为你在我身边，就不需要我了解你，你总会告诉我的。”荣砚望着他的侧脸，心里慢慢涌起一点酸涩和感动，靠着椅背小声跟着音乐哼唱，路灯的光在他脸上飞过，厉端戎悄悄看他一眼，有句歌词蹦进心里：只是偶然的一句，你轻声的言语，让我停下来想你。

厉端戎在三十岁之后，才静下心来欣赏荣砚喜欢的那些艺术，荣砚向往一切美的事物，他用繁华的美景装饰荒芜，把伤害都藏在角落里，厉端戎去看荣砚喜欢的电影，荣砚听过的歌，甚至飞去国外，和荣砚看不同时间段的同一场画展。有一年暑假，荣砚到荷兰去看梵高博物馆的画作，厉端戎隔天也到了荷兰，没想到荣砚也来了，他连着在博物馆逛了三天，厉端戎远远看了他一眼。荣砚穿着一件印花衬衫，他脸色还是苍白，衣服上的颜色总算衬得人有些生气，即使暗中保护荣砚的保镖会定时拍照报告荣砚的安全，但那是四年里厉端戎唯一一次亲眼看到荣砚。他答应了荣砚，不会在他出国后打扰他，又放心不下，怕荣砚病还没好，怕荣砚又自残，怕他哪一天突然消失，而他还没有让他知道，人是会变的，厉端戎变了很多，荣砚对他的控诉，他都在改，只差时间给他们重遇的机会。

一家人头一次一起过年，保镖也没有吐槽酒店的中餐一点儿不对味，刘妈早晨菜做了一半被厉端戎叫回来，晚餐只有一盘饺子是她亲手包的，特意把包着硬币的那个夹到荣砚碗里。荣砚咬到硬币，和从前一样开心，对着一桌子的人炫耀自己运气好，大家都默契的恭喜他，厉悠也高高兴兴的给他拜年:“砚砚新年快乐，爸爸说只有我可以收红包，砚砚也要给”，她倒不缺红包，只是荣砚的不一样，厉悠心里很想要的。“好啊”，荣砚说:“不过现在没有红包，等回国我给你补上好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