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二(1 / 1)
厉端戎一路抱着荣砚上楼,发觉他的体重还是那么轻,刘妈变着花样给他送吃的,竟是打了水漂一般,半点肉没留住。荣砚任由厉端戎抱着,脸贴着厉端戎胸口的位置,他有些出神,王牧的出现勾起荣砚很多不好的回忆,儿时受到的欺侮,成年后又接连受挫,他一件也不能释怀,以为自己已经心如止水,原来只是大家护着他隔绝了伤害。直到刘妈打开房门,厉端戎把他放到柔软的大床上,荣砚才有一点真实的知觉,他觉得累极了,只想逃进梦里,厉端戎任由他闭上眼,给他脱了鞋,把被子盖好,才转身去浴室拿热毛巾出来,把荣砚额头的汗擦了。
睡着的荣砚看起来毫不设防,微皱的眉头平添一丝娇气,像个需要人哄的小朋友,蜷着身子乖乖睡觉,只有规律的呼吸表明他不是橱窗里的玩偶,睁开眼仍是那个固执到偏激的荣砚,谁也捏不住他。自从荣砚回国,厉悠已经第二次看到他病弱的样子,她天生早慧,慢慢明白荣砚并不会就这么死去,只是不那么健康,荣砚睡着了她也不打扰,抱着书自己爬到床上,给自己找个位置坐好。厉端戎瞅着两个小的都安静了,才有空去思考,荣砚为什么突然发病了,他对荣砚进入厉家之前的生活从没有过了解,荣砚也不愿意同他说自己的童年有多么糟糕,他已经收到了太多的同情,但同情有什么用呢?所有感叹的人都不能拯救他,而厉端戎愿意接他回家,是喜欢荣砚好的一面,这一点荣砚自小明白。荣砚很清楚,他的过去是不能摆脱的伤疤,即使过去十几年,看到王牧他还是本能的害怕,而面对自己的母亲,荣砚甚至没有情绪,他恨不得离荣瑜远远的。跟宋之山同住那一阵子,荣砚过得胆战心惊,起初他不明白宋之山为什么脱裤子,要荣砚用手“伺候”他,荣砚只是觉得宋之山狰狞可怕,所以不愿意,后来他把事情告诉了班主任,那个年轻的女老师怜惜的眼光刺痛了荣砚,让他知道了这不是什么好事儿。
八岁的荣砚是期待过被拯救的,可是打电话给妈妈已经无人接听,后来他才知道,因为宋之山总是骚扰前妻,荣瑜直接换了号码。那个温柔的女老师,她来过宋之山的出租屋,一室一厅的房子因为没人收拾显得杂乱,宋之山不会做饭,荣砚没人教也不会,家里只有整箱的泡面和罐头粥,宋之山不在家时,荣砚只能吃这些。女老师还年轻,说话不会拐弯抹角,直接告诉宋之山,他不能那样对荣砚,那是犯法的。宋之山在外玩了一夜,回来睡下不久又被敲门声叫醒,脾气大得吓人,他懒懒的看着她,漫不经心的说:“我进去了,他妈也不要他,你让他去哪?福利院吗?”接着他望了一眼远远站着的小孩,语气森冷:“福利院要一个阴阳人,不知道有没有哪家愿意收养他啊?要不你把他领走,我也少一张嘴吃饭。”女老师吓呆了,急匆匆的离开,她自己还是单身,哪里能养一个孩子,只是在此之后每天带着荣砚吃饭,尽量照顾他一点。宋之山还是那样,甚至变本加厉,荣砚不肯,他就随便拿起手边的东西打他,可是荣砚听了老师的话,被打也坚决不满足他,几次三番下来,宋之山烦了。那天夜里,荣砚已经睡了,宋之山带着酒气回来,掀开被子就要扒荣砚的裤子。荣砚跳起来挣扎,宋之山喝了酒恍恍惚惚的,一时半会儿也没抓住他,嘴里就不干净起来:“你和你妈一样,都是缺了男人就活不了的**”。荣砚眼睛里一下子冒出水汽,把玻璃奖杯扔到了宋之山头上,他使出了平生最大的力气,宋之山又醉酒没防备,一下子跌在地上,荣砚这才跑了。
似乎做了一个很长的梦,时间从荣宅往回倒,荣砚走在空荡的街上,咬着嘴不愿意哭,一路走到派出所,值班的警察看他穿的单薄,把警服脱了给他披着,柔声问他:“小朋友,你怎么了?”小小的荣砚这才大哭起来,好一会儿才说出完整的话:“我爸爸打我,还要脱我的裤子,我想去找妈妈。”然后是荣瑜冷漠的脸,她换了又换的男友,给他难堪的王牧,外公外婆去世时,哭的最伤心的就是荣砚。“砚砚!砚砚!”有人喊他的名字,荣砚却只是哭,他知道外公外婆一走,家里再没有关心他的人了,可是那个声音一直说话:“砚砚,你愿意和我回家吗?”“砚砚,以后你要什么,告诉我或者刘妈,家里不会缺了你的”“砚砚,你想见你妈妈吗?”“砚砚,我会要你的,我永远都接受你”“荣砚,你要保重自己”。
“叔叔!”荣砚一下子惊醒过来,正看到厉端戎搂着他,满眼的焦急。“我在这,我在的荣砚”,厉端戎哄着他,轻声问:“你做噩梦了吗?怎么哭的满脸的眼泪呢,我擦也擦不完。”荣砚出神的望着他,却说不出话来,还是厉悠颤颤巍巍端着一杯水过来,荣砚才回过神来,把水喝了,开口问她:“悠悠,对不起啊,我是不是吓到你了。”厉悠摇摇头,站在床边和他说:“没关系,爸爸说我们要保护你。”荣砚勉强笑了一笑,觉得很对不起她,别人这个年龄,都是父母宠着,厉悠却说要保护他,可他从来也没有照顾过这个孩子。厉端戎似乎看出他的苦楚,轻柔的抚着荣砚脊背给他顺气,平静道:“厉悠从小就长得好,也没让家里操过心,原本是我拖累你,你想做的就去做,能常来看看悠悠,就够了。”荣砚轻声回他:“我会的,以前是我自己太固执”,他让厉悠到床上来,三个人挤在一起,荣砚小声说:“我今天看到王牧一点儿不淡定,我看他变了那么多,才觉得没意思,时间都是朝前走的,我也会好的,不会像荣瑜那样。”
王牧?厉端戎隐约听说过这么个人,暗暗记下了,下床理了理衣服,和荣砚说:“砚砚,你先休息会儿,我让人带着刘妈去超市买了菜,晚餐是借酒店厨房做的,我去看好了没有。”荣砚点头,把厉悠放在床头柜上的绘本拿过来,陪她讲故事,他台词很好,讲故事比厉端戎生动许多,厉悠顿时有了兴趣,两个人也亲昵不少。出了房间厉端戎立马给秘书打电话,要王牧的资料,特别是和荣砚有关的,一定要把细节都扣出来,打完电话他才慢悠悠下楼去,想让荣砚多和厉悠相处一阵。
吃过晚饭后,荣砚才想起来给陆梁发信息道歉,本来说好了一起见客人,结果他倒头睡了一个小时,还把陆梁吓了一跳。陆梁发过来一个“没关系”的表情,又发了一条语音:王先生人挺不错的,他说很喜欢咱们的电影,希望以后长期合作,还说回国后要我们带上魏安远,他请客呢。荣砚打字的手犹豫了一分钟,才回他:好的,回国后一定去。陆梁接着说:明天就是除夕了,我爸妈订了餐厅,算是去吃年夜饭,你来不来?荣砚看着和他一起坐在沙发上玩拼图的厉悠,这次没有犹豫就回:不来了,我和家里人一起过年。陆梁立刻发来一个大吃一惊的表情,语音消息都盖不住他的大嗓门:你家里人也来了?怎么不告诉我呢!荣砚无奈了,对着厉悠拍了照,回他:我叔叔,我侄女,你都见过的。陆梁略显失望:是他们呀,你侄女很可爱嘛,年初一咱们一起出去逛逛呗,我还没给她送见面礼,荣砚也从憧憬起来:可以,后天见。放下手机荣砚便发现厉悠眼巴巴的看着他,奶声奶气的说:“砚砚,我看到啦!你说要带我出去玩,爸爸怎么办呀”荣砚逗她:“我们不要爸爸了”,厉悠皱眉想了想,说:“砚砚,爸爸可以负责刷卡。”荣砚其实不是个喜欢小孩的人,甚至有一段时间看到小孩他都要走远些,眼下却觉得厉悠非常可爱,抱着她兴致勃勃的拍照,久违的在朋友圈发了九宫格。
这天荣砚没有回自己的房间,厉端戎订的是套房,他便陪厉悠睡一张床,厉端戎还是自己睡,王牧的资料找得不费力,秘书只发了两件事给厉端戎看,一是王牧和荣瑜轰动上流圈的私奔,二是王牧作为影展理事会成员推荐《时间之间》入围最佳短片的新闻。厉端戎隐隐猜到,王牧和小时候的荣砚见过,而那时候,他还不认识荣砚,不知道他处在怎样的境况中。厉端戎叹了口气,轻手轻脚的去厉悠卧室看了一眼,两个人都睡得香甜,厉端戎放心下来,睡前照旧点开荣砚的微博,看他发的一张和厉悠的合照:我的悠悠。
荣砚的微博账号没几个人知道,他也很少发自拍,多是一些风景照,而且更新缓慢,厉端戎还是从厉姝瑗那里知道荣砚还有这么一个号的,但自从关注以来,荣砚都没有发过贴,厉端戎的特别关注一次也没响过,今天特关提示的时候他已经看过一遍,总是看不够,只是为了不让荣砚发现,他只存了图,别的也没敢做。厉端戎看着照片有一种喜极而泣的冲动,也许曾经的爆发已经平息了,他们有了一个新的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