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1 / 1)
《记念刘和珍君》中有一句名言:不在沉默中爆发,就在沉默中灭亡,厉姝瑗是前者,她目睹了哥哥嫂子不幸的婚姻,荣爱华的死亡是她爆发的导火索。厉姝瑗离家出走后看了近三年的心理医生,第一次见医生时她就讲述了那天早晨发生的事。一切和往日没有不同,直到她听到哥哥的惨叫,因为房间就在隔壁,厉姝瑗是第一个过去看的,然后她的哥哥打开门冲出来,嫂子已经死去多时。厉姝瑗在惊骇中觉醒,第一次下定决心为自己抗争。
荣家可以把女儿拿来换家族的前程,厉家可以对一个患抑郁症的女人视若无睹,这也是荣砚决不愿意改变性别的原因之一,他太知道厉家是什么德性,叫荣砚的女人并不会比荣爱华过得好。厉姝瑗本来也会是厉家的牺牲品,她少年时看《金锁记》,生出彻骨的寒意,有的人不能理解书中的压抑,厉姝瑗却是很能理解。所以厉姝瑗学习非常拼命,她从小就是三兄妹中成绩最好的,长大后大哥不成器,二哥碌碌无为,只有厉姝瑗,大二就能跟在父亲身边做事,也常常得到父亲的赞许。小时候厉姝瑗一直被当做大家闺秀来培养,家庭教师教礼仪,教文学和音乐,教那些优雅享乐的东西,厉姝瑗忍着学了,却不喜欢。她天生是上位者的料,大四毕业时已经替父亲拿下一个大工程。当时厉姝瑗对自己信心十足,大哥出国疗养,二哥至今仍挂着闲职吃喝玩乐,她以为即使父亲着力培养孙子厉端戎,集团也会有她的一份。但毕业后她的职务还是秘书,她可以借父亲的手获得成就,但荣誉和利益大头都不是她的。厉姝瑗干了三个月就忍无可忍,直接去总裁办公室质问父亲,为什么她只能是一个影子。厉姝瑗和心理医生讲的第二件事,是父亲和她的对话,厉老爷用一种近乎悲悯的眼神看着倔强的女儿,他的语气像是无奈又像不屑,他只说了一句话:“姝瑗啊,你是个女儿”。“我恨透了这句话”,厉姝瑗咬牙切齿的讲:“从小到大,我考第一名他就用那种眼神看我,我哥只要及格都能得到奖励,我掉出前十就得待在家里做乖乖女,我做他的秘书陪他去应酬,他夸我的时候总是要带一句,可惜是个女儿,好像我是女儿就不能翻身,注定要做他的傀儡,但凡给我一分实权我都会送个哪个野男人似的。”
不想被父亲打压的厉姝瑗离开了家,带着自己的积蓄到北市打拼,她眼光毒辣,影视行业还不热门的时候就果断以此起家,经过这么多年的经营,她的公司已是行业内首屈一指的佼佼者。厉姝瑗后来接到过父亲的电话,在他重病那年,表示可以让女儿回去,集团会有她的股份,但厉姝瑗不想要了,她更想父亲说一句对不起,那才是她一直得不到的,但直到他去世,厉姝瑗也没有听他暗示过歉意。厉端戎也是几年前才联系上厉姝瑗,起因还是老爷子的葬礼,让几十年没有见面的两个人重新认识,两人在商业上想法不谋而合,近几年都有合作。要请久居幕后半退休的厉姝瑗出山,保驾护航的对象还是几个毛头小子,难度自然挺大,不过厉端戎就这么一个宝贝,荣砚要是跟他开口,砸钱捧红荣砚他都愿意,无奈荣砚不乐意,巴之不得和他没有一点交集,所以厉端戎无论如何要把厉姝瑗请到海市来,他不能陪在荣砚身边,那一定要为荣砚立一尊大佛才能放心。
写剧本的同学魏安远和荣砚,陆梁都不是一个专业,他们是通过联谊认识的,异国他乡的华人很容易打成一片,艺术专业国人不多,他们仨志同道合,很快成了好友。魏安远家里只是中产,他出国一是拿了奖学金,二是靠自己的稿费,才华可见一斑。三人都是实实在在的文科生,说要成立工作室,对经营却是一窍不通,还是陆梁他哥陆廷拨了五个人来,暂且算是开张了,陆梁广发招聘广告,工资还给的挺高,更大手笔把自己名下的一栋别墅拿出来做办公室,居然也吸引了不少人。周文月也刚毕业,她没什么大志向,准备在母校附近开一家甜品店,最后当然没实现,被陆梁拉来帮忙干活。忙了两个月,硬件都准备得差不多了,就缺个CEO,陆梁很有自知之明,他是不能在这个位置的,来应聘的人呢又达不到陆廷的要求,拖了许久也没找到合适的人。这天荣砚和陆梁、魏安远,还有工作室新招的两个编剧一起修改剧本,在会议室里吵得不可开交,经理突然兴冲冲的跑进来,说捡到宝了。
这个宝自然是厉姝瑗。她把自己的公司让厉端戎以极高的价格收购,只身来了海市,几个小年轻的资料早被她扒得一干二净,觉得确实有前途,也算是给自己换一个新环境新挑战,便这么来应聘了。荣砚坐在陆梁旁边,面无表情看着对面的厉姝瑗,厉姝瑗保养不错,五十一的岁人一点不显老,气场强大,悠然自得,她还真做了一份简历来,经理看得目瞪口呆,表情逐渐崩坏,恨不得让老板立马拍板好让他跟着大佬取取经。荣砚却高兴不起来,他尽力避免和厉端戎接触,但这老男人总有办法换种方式提醒荣砚他的存在,理智上荣砚清楚他不该拒绝厉姝瑗的到来,但私心他是不愿意的,厉姝瑗对荣砚和厉端戎的过去知之不多,但从厉端戎欲言又止的态度来看,恐怕他和荣砚是有心结,既然来了,厉姝瑗当然不会空手而归,她摆出亲切的样子,对荣砚说:“越是不愿面对越说明你不能释怀,不如大方接受,自己过好了什么都好说。再有呢,我和你叔叔只是互利互惠,不会额外帮他的忙给你不痛快。”荣砚想不到她直接说出来了,陆梁和魏安远好奇的看着他,荣砚坐立不安,抛下一句“我都没意见,你们决定”就跑了,在洗手间用冷水拍了拍脸,心情才缓和下来。
其实荣砚不觉得厉端戎欠他什么,厉端戎变着法子示好,仿佛荣砚是个受害者,便让荣砚不能接受。他更希望他们两不相欠,断得干干净净,或许荣砚还能面和心软些,荣砚一直不肯告诉厉端戎,他最想要的是和叔叔平等的关系。在荣砚少年时,他们绝不平等,一个施予者,一个接受者,随着厉端戎对荣砚的关心越来越多,荣砚就越来越想贴合他。荣砚本来是个很活泼的孩子,中学的男生精力充沛,在家里根本待不住,荣砚上下学都有司机接送,省了不少时间,他作业完成很快,剩下的空闲都用来做自己喜欢的事,有时候去后花园写生,有时去院子里摆弄滑板,要是有朋友邀请他出门,荣砚通常欢欢喜喜的就去了。但厉端戎回家频繁起来,很会观言察色的荣砚出门的次数就少了不少,他倒也没有不愿意,能和厉端戎亲近荣砚心里很开心,加上青春期的荣砚不仅没有抽条蜕变,反而体弱多病,厉端戎心疼他,尽量不加班回来照顾荣砚。他是连酱油瓶都没摸过,说照顾荣砚,也只是坐在他床边抱着iPad办公,荣砚就半躺在床上,抱着素描本画厉端戎,后来荣砚离开,刘妈收拾他的东西,翻出三个素描本,几乎都是画的厉苑,厉苑的风景,厉苑照顾他的人,还有厉苑的厉端戎。刘妈抱着素描本抹眼泪,她把素描本拿给厉端戎看,当时厉端戎也颓废得不成样子,荣砚是拿命逼他放人,家里的女儿因为早产状况也不好,厉老爷子的去世更是雪上加霜,偌大的宅子冷清萧索,都不敢去劝。刘妈把素描本放到厉端戎面前时,他已经不吃饭不睡觉的坐在荣砚的房间一整天了,素描本里最多的就是他的画像,因为年份不同,画上的厉端戎也不同,那是画了五年攒下来的,越往后翻,画功越好,纸上的厉端戎看起来充满神韵,那是荣砚带着一颗心下笔才有的好。
陆梁虽不知道荣砚为什么认识厉姝瑗,但厉姝瑗确实无可挑剔,没理由不要,他大概猜到这位业界大佬来应聘一个小公司是因为荣砚的长辈,荣砚不提,他也不问。厉姝瑗上任后工作室很快进入正轨,内外都替大家把控好,陆梁就每天拉着荣砚画分镜,顺带抽空挑选配角,这么忙了又两个月,大街上气氛都热闹起来,圣诞节,元旦节,不远还有春节,陆梁干脆定了年后开拍,让大家都休息好了,过完年才有精神投入工作。荣砚的跨年夜是一个人过的,他对时间没什么概念,小时候跨年的热情逐年减少,到现在真是所剩无几了,荣砚的厨艺称不上艺,煮面煮饭,还有几个家常菜,此外就没有能吃的,他大手笔点了一桌的外卖,一边吃一边看新闻。吃多了睡不着,荣砚懒懒的躺在沙发上,电视台正在播出跨年晚会,喜庆亮丽,看着解闷还不错。随着主持人十秒倒数,外头也隐隐响起烟花炸开的声音,虽然因为规定放烟花的地方只有城边有,不少人还是热情满满的去了,也有不怕规定的,在自家院子里小小的放一个。荣砚忍不住去阳台上看烟花,距离远看不清楚,细碎的光点隐隐戳戳,他对着黑夜中的灯光大喊:“新年快乐啊!”
回到客厅发现手机显示有未接来电,是厉端戎打过来的,荣砚心情好,打回去给他。厉端戎带着厉悠在院子里玩“仙女棒”,接到荣砚的电话立刻让厉悠把手里的小烟花扔了,把她抱起来听电话。荣砚也不知道说些什么,拿着手机沉默,还是厉悠接到爸爸的眼神暗示,对着手机和荣砚说:“砚砚新年快乐,明天是元旦节,你来看我吗?”“可以,我给你带小动物”荣砚没有拒绝,厉端戎趁机说:“新年快乐,明早我让刘妈准备你爱吃的菜,我去接你好不好?”“不用,我认识路”,厉端戎也不恼,拿出十二分的柔情和荣砚说话,荣砚不想和他聊天,没说几句就挂了。
已经过了十二点,答应给厉悠带小动物的荣砚还没睡,他曾经梦想养一只猫,因此关注了本市几家猫舍,刚好问到一家明天照常开业的,小猫疫苗已经打过,荣砚明天随时可以去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