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1 / 1)
海市作为全国的经济中心,昂贵的餐厅一抓一把,厉端戎十年如一日,每年不论是他还是荣砚的生日,都在这里过,现在有了女儿,生日仍是每年都订在这里。倒没有什么特别的意义,这家餐厅是厉端戎第一次投资餐饮业选中的地方,十五岁到十六岁是荣砚身体最差的两年,胃病时好时坏,严重的时候几乎天天都吐得面无血色。因为这个,厉端戎才决定涉足餐饮业,投资了这么一家主打天然养胃的餐厅。这地方对荣砚来说有很多美好回忆,也是难得能看出从前的厉端戎对他用心的证明,只是后来因为厉悠的事两个人关系闹得很差,连带着荣砚对这里的食物也不喜欢了。荣砚没有请柬,站在餐厅门口的两个门童是两年前来的,不知道荣砚是这里的贵宾,一定要他拿出请柬才放人,厉悠的生日请了幼儿园全班同学,这时候正是人来人往的当口,荣砚本来就兴致不高,转身就要走。厉端戎一直在门口等他,偏荣砚来前十分钟,一向听话懂事的厉悠哭闹起来,厉端戎忙着去哄她,抱着厉悠出来的时候,正好看到荣砚站在路口,已经准备打车走人。
“砚砚!”厉端戎觉得自己像只牧羊犬,西装革履却抱着一个眼睛红红的小女孩,着急的跑步姿势看起来一定很蠢。荣砚抱着画,转头看到厉端戎抱着孩子还那么跑,顿时皱眉不语,冲过去制止了他继续发疯。厉悠平日也是个高冷的小朋友,在爸爸的耳濡目染之下,一看到荣砚就格外亲昵,张着手要他抱抱。荣砚不会抱孩子,只好让厉端戎放她下来,两个人左右两边牵着厉悠回餐厅。厉端戎看着荣砚柔和的侧颜,心中头一次非常感激荣砚不会开车,荣砚十八岁生日过后曾经打算去学的,因为厉端戎耽搁了,到出国前都没有学成,荣砚后来也看淡了,开车也不是什么必备技能,不会就不会吧,他也不爱出门。
厉悠很喜欢荣砚的画,拿着画不撒手,并且语气坚定的要爸爸送她一只真的松鼠,厉端戎连声应是,让厉悠去找朋友玩,他要和荣砚聊一聊。自从荣砚决定出国后,他们真的没有再说过话,四年前的最后一句话,是荣砚说,叔叔,拜托你不要再打扰我的生活。厉端戎哪里做得到,暗地里去看过荣砚几次,并且密切关注荣砚的动向,但荣砚真的站在他面前,厉端戎又结巴起来。荣砚好整以暇的看着他,怎么厉端戎越活越回去了,换在六年前,他伶牙俐齿得很。“砚砚,你喜欢悠悠吗?”“还行吧,小孩子都一个样”“悠悠很想你,你能常来看看她吗”“不能”,荣砚漠然道:“你少在她面前提起我,她哪里会想?”厉端戎不可置信的看着荣砚,他知道荣砚在国外一直坚持做义工,常去福利院照顾孩子,怎么对厉悠就能这么冷呢?“荣砚,”厉端戎沉声问他:“难道你不明白爸爸和妈妈是不一样的?你逃避不了的”这下真是踩到荣砚尾巴了,顺手把桌上的酒拿起来泼在厉端戎脸上,语气冰凉:“我不是她妈妈,她的家庭永远不会完整。”厉端戎意识到自己口不择言,他明明知道荣砚最恨他把他当做家里的女人,虽然近几年厉端戎已经努力改变自己的观点,但家庭给他留下的桎梏不是一朝一夕就能完全脱离的,不论是荣家还是厉家,对女性都有根深蒂固的轻视,生活在其中的女人们,要么反抗出走,要么在沉默中消亡,可荣砚不是女人,即便厉悠是确实存在的,但荣砚从没有想过选择做一个舍己为人的伟大女性,厉端戎越是提起,荣砚越生气,甚至为厉端戎的不理解感到绝望和悲哀。
两个人无话可说,荣砚想,厉端戎是个丑恶的沙文猪这件事自己不是早早领教过了吗,干什么和他生气,好在他们说话的地方不是客人那一边,除了厉家带来的几个阿姨和保镖,没有人看到厉端戎的狼狈样。荣砚转身走了刘妈才敢上来给他递手帕擦脸,看着厉端戎沮丧的样子,刘妈叹了口气,低声安慰他:“先生,这事急不来的的,悠悠这么好的孩子,砚哥儿自己会喜欢上她的,您再掺和反而起反作用。”厉端戎站着没动,哑声说:“我是担心他无牵无挂的,哪天不声不响的走了,我怎么活得下去。”
荣砚随便找了张椅子坐下,有意往厉悠那边看,她今天穿了一条印着向日葵的小裙子,头上带着同色系的发卡,越发显得聪慧可爱。厉悠正和几个小朋友炫耀她手里的画,还有厉端戎送她的碧玺手串,小孩子都喜欢亮晶晶的东西,厉悠也不例外。看到荣砚一个人坐在不远处,厉悠蹦蹦跳跳的跑过来,拉着荣砚走到孩子们中间,奶声奶气的介绍并夸赞:“砚砚又善良又漂亮。”荣砚有点惭愧,觉得送她的礼物并不用心,她却不知道,甚至是爱不释手,于是蹲下来和厉悠说:“下次我送你一只真的小动物好不好”,厉悠瞧着他,突然小声问:“你也可以做礼物吗?”荣砚愣住了,好在菜已经上桌,孩子们都和家长坐一起,厉悠自然去找厉端戎,荣砚有些社交恐惧,不想和陌生人一起吃饭,便和刘妈她们一张桌子。今天厉家的人都来了,厉端戎的叔父厉桉,他的妻子赵筱萱,两个儿子以及一个孙子,还有厉端戎的姨妈一家,又是八口人,坐的是一张长桌。赵筱萱是个不好相与的的,还找过荣砚的麻烦,因为要等着听吩咐,刘妈她们那一桌和主桌离得很近,赵筱萱一偏头就瞧见荣砚也在,她和丈夫都的罪过荣砚,在厉端戎这儿就讨不到好,这几年日子也不太好过,赵筱萱吃了几筷子就罢了,起身到荣砚坐的那一桌,给几位保镖递烟,荣砚早看到她也在,只当自己瞎了,闷头吃饭。赵筱萱偏不让他好过,点支烟拿在手里,对着并不是她跟前的帮佣们嘘寒问暖,她是破罐子破摔,半点脸面不要,荣砚却不能在这儿和她闹起来,只是烟雾的气味实在作呕,荣砚便借口要去卫生间,赵筱萱有意不让他走,拉着荣砚嘴炮似的讲话。荣砚看着她浓妆也盖不住疲倦的脸,想起这个女人已经六十来岁了,她到底争什么呢,想必是为了儿孙吧。这么想着荣砚就懒得和她见识,正在荣砚沉默的间隙,厉悠跑过来把赵筱萱的烟拿走了,保镖连忙起来把烟拿去灭了,厉悠拉着赵筱萱的手说:“姨奶奶,抽烟害人害己呀,我请你吃糖好不好。”荣砚也开口道:“赵女士,你两个儿子毕竟还姓厉,大家总要留些颜面,何必把这些都损失了。”赵筱萱不说话,只是默默回到自己的位置,厉悠真的从口袋里掏出一颗奶糖给她,赵筱萱突然觉得没意思,她的儿子孙子都还依靠厉家这棵大树,给厉端戎找不痛快实在是一点好处也没有。
厉端戎注意到荣砚和刘妈告别,递了名片给刘妈,便起身走了。厉端戎立刻跟上想送他,荣砚制止了他,尽量笑着和厉端戎说话:“我一直觉得你很不会做长辈,现在看来是你根本没有想过叔叔不仅仅是称呼而已,不过你对厉悠很好,别把她养坏了,我不打扰你们的生活最好,你也不要再找我,”厉端戎愣住了,他是一个人养女儿之后才明白荣砚到底纠结什么,可是那已经无法弥补,荣砚的谴责他实在反驳不了。“那你有需要帮忙的时候,一定要来找我啊”他只能留下一点后路,厚着脸皮问荣砚:“你的名片不给我一张吗?”荣砚毕业也要找工作,所以自己制作了一盒名片,这次出门只带了两张,看厉端戎眼神都带了恳求,荣砚终于给了他。于是他们告别,荣砚独自离开,厉端戎回到座位上,晚餐后要陪厉悠切蛋糕,这里的一切都需要他。
吸烟害人害己是荣砚的名言,他对二手烟很敏感,闻到就很难受。宋之山就是因为抽烟太多坏了嗓子,荣瑜和他吵架时还嘲讽他,割草机的噪音都好过宋之山的歌声。荣砚对于烟可谓是深恶痛绝,家里的司机堵车的时候忍不住点了根烟,荣砚立马说:“吸烟害人害己呀”,保镖送厉端戎回来,站在门口等老板的时候抽烟,荣砚趿拉着拖鞋跑过来:“吸烟害人害己啊”,后来大家都知道荣砚不喜欢别人抽烟,更闻不得二手烟的气味,渐渐就不抽了,至少在荣砚面前是这样。也许是因为儿童时期总是挨饿,荣砚非常喜欢各种零食,特别是甜食,他喜欢在卧室的每一个抽屉里屯食物,书包里也常装着糖,刘妈给他洗衣服,口袋里总有一两颗遗漏的水果糖。荣砚认为糖是烟的绝佳替代品,因为宋之山说不抽烟是不可能的,他天天都烦,所以天天要抽烟,荣砚烦的时候不能抽烟,就把糖含在嘴里,忍住不把它嚼碎。到厉家的头两年,荣砚和厉端戎的关系一直很微妙,互不打扰,君子之交淡如水。直到厉端戎二十六岁那年陪老爷子去庙里拜佛,住持说他今年有劫,化解了就能更上一层,化解不了就很难东山再起,很不巧,那是厉端戎正式就任董事长的第一年。荣砚在家里也能感受到厉端戎的压力,刘妈也只听说是集团因为市里的政治变化出现动荡,这事说大不大,说小不小,走错一步就可能引发地震,可以说是厉端戎工作以来最大的挑战。
厉端戎惦记着家里有个不能闻烟味的孩子,办公室里的烟灰缸堆满了烟头,家里一根烟也没抽过。荣砚到底还是闻到他身上的烟味,碰到厉端戎回来吃饭,荣砚就默默给他夹菜,悄悄在厉端戎公文包里塞他自己最爱的奶糖。这样过了两个月,眼看着事情要平息了,厉端戎终于能喘口气,在家里歇了一天,结果午饭时再次接到了紧急来电,气得他在家里抽了两根烟。十四岁的荣砚也就是个半大孩子,厉老爷子住在郊区农庄悠闲度日,家里也只有荣砚能和厉端戎说两句。荣砚拿出珍藏的米奇棒棒糖,大着胆子把厉端戎的烟从他手里拿走,再给一颗棒棒糖,“吸烟有害健康呀,叔叔吃糖好不好”,他笑起来眼睛会弯成好看的月牙状,在厉家几年气色好了很多,像是神话里的牧童,谁也拒绝不了他的请求。厉端戎当即软了性子,认真和他说谢谢,恢复冷静去料理麻烦事。二十六岁的劫有惊无险的度过了,厉端戎认为这里头有荣砚一份功劳,他终于正视这个逐渐长大的孩子,发现他那么优秀,那么可爱,并且隐隐的依赖自己,厉端戎似乎明白了,对荣砚来说,厉端戎是他相依为命的亲人。那之后厉端戎在外交上收敛很多,纸醉金迷的时候少了,回家的时间多了,和荣砚也亲密不少。
荣砚学了近十年的绘画,艺术审美很不一般,连简历也做得格外漂亮,不过他的简历还没投出去,陆梁就摆了一份合同到他面前来。陆梁说市里几家影视公司的项目他都看了,还没碰上特别喜欢的,倒是他们的一个大学同学,写的一个社会题材剧本很不错,不如自己成立工作室,大家一起来干。荣砚出国时只带走了荣辉给他的那张卡,他除了专业外几乎没有娱乐,四年下来居然还剩下七百来万,便答应了陆梁,并且要出资五百万。对陆梁来说这笔钱也不是大数目,但荣砚要给他不会拒绝,荣砚也相信陆梁的水平,虽然总调侃陆梁是不务正业富二代,但陆梁的专业成绩是很不错的,大学时陆梁导演,荣砚主演的一个短片就拿过一个不小的奖,甚至陆梁成绩最好的时候拿过全A,他是最容易成功的那类人,有资本,有天赋,肯努力,荣砚觉得跟着陆梁前途一片光明。
不幸的厉端戎给全市排得上号的娱乐公司都打过招呼,没想到荣砚已经加入了创业队伍,收到消息后厉端戎沉思半晌,给久未谋面但一直有商业合作的姑妈厉姝瑗打了电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