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问情（1 / 2）

关凛之背着他走过林间无尽头的路。

奚砚时身量不低他多少，一身骨架却轻得好像没有肉似的，可能是这两天丹药接触多了，身上还有一股淡淡的药味。

他想起十年前也是这样，奚砚时伏在他的背上，也轻得让关凛之觉得像要握不住他。

只不过当时的奚砚时浑身是血，脆弱得仿佛随时会灰飞烟灭。不管要走多久，路有多长，奚砚时也一刻未曾阖眼，提着一口气从头到尾的在与他说话。

他说：“关凛之，我想换个名字。”

他说：“我不要再姓奚了，好不好？”

他声音像是软刺，扎的却是他自己的喉咙，血水从眼睛里流出来，涌落满脸。

那是关凛之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听见他哭，十五岁的少年安静地趴在他肩上，念着一个又一个陌生的名字，没有哭喊、没有大叫。

关凛之的肩头却湿了。

他便一直背着他走，一字一句的听他讲话，艰难的、斟词酌句的回应他，“把伤治好，我们再换名字。”

奚砚时便笑，笑得扯动一身的伤口，控制不住的咳起来。

关凛之立马停下脚步，偏头说道：“小心伤口。”

奚砚时安静下来，满头冷汗的抵在他肩口，软软低低的撒娇，“关凛之，我要痛死了。”

“不会。”关凛之僵硬的哄他：“有我在，不会死。”

奚砚时被他逗笑，转眼惨白的一张脸却完完全全的冷下来，露出不符合十五岁少年该有的神情来。

他忽然阖上眼，不轻不重的回他：“嗯。”

再睁开眼时，眼泪已经干了。

关凛之替他包扎、疗伤，他都顺从安静的一一配合，不喊疼也不流眼泪，偶尔还会对关凛之笑一下，但关凛之能感觉得出来他越是这样正常安静，他的情绪就越是糟糕透顶。

他自知感觉迟钝，万事漠不关心，生死也置之度外，却在十七岁的时候意识到，世界上是存在这么一个人，是他了解、亲近并且在乎的，也是唯一一个会让他感到无措，不知道怎么办才好的。

他唯一能做的就是不离开他。

你到底是怎么想的？关凛之当时没有看懂，也没有问。

可他后来明白了。

奚砚时天赋极好却勤奋不足，从来是学够八分不问余下二分，意在一流而无心问鼎武学巅峰。可从那时起，他几乎将自己关了禁闭，发狠似的逼自己练功，不仅学透了他的父亲奚流竹的“修知剑法”，还将奚家藏书阁内的秘籍藏书读了个遍。

关凛之不单与他说不上话，更是见不到人，每日只有提醒他吃饭时可以说上一两句。

对于奚流竹的死，他心里恐怕已经想好了一切。

关凛之没有阻拦，也没问。他看着奚砚时以一种最疼痛的方式在眼前抽根拔芽的生长，伤疤纷纷脱落下来，变成眼前的这个奚砚时。

变成玉门门主奚砚时。

他熟习修知剑法，却没有握剑，而是握了一扇“折玉屏”。

最后他也没有改名字，化名百里之时，单字反倒取了他的姓。

百里无他名，独为一字奚。

“凛之...”奚砚时睡梦未醒，突然叫出他的名字，关凛之捞了捞他，“怎么了？”

街心嘈杂的人声渐渐入耳，奚砚时皱着眉慢慢醒转过来，才反应过来似的，“到哪儿了？”

“快到别院了。”

奚砚时抬头，便看见不远处百里钱庄的招牌，百无聊赖的低头伏回去，莫名其妙的来了一句，“哎，胸口疼。”

关凛之以为他受了伤，加快了些步子，“一会儿休息。”

奚砚时却说，“我这是心病，休息不好。”

关凛之不说话了，奚砚时继续说道，“闻香楼之事留下我心病有三。一是闻香楼取人血所为何谋，与万相宗有何勾连；二是追魂使卫甘究竟为谁卖命，牵扯我玉门大乱江湖意欲何为？”

奚砚时瞥了一眼关凛之，“三是被狗咬了脖子，还被他跑丢了，恨不得报，气不得解，关刀主，你看我如何是好？”

关凛之已经背着他进了门，绕过门廊进到里院，最后一脚踹开了房门，走了进去。

室内僻静，关凛之不说话，奚砚时也极其有耐心的等。直到关凛之将他在床上放下，弯着腰替他盖好被子，收手欲起身离开之时，他才忽而攥住他的手，“关凛之？”

关凛之低头，盯着他攥着的手，心里无由来的混乱烦躁。

他的心病又该如何解呢？

无意之间他已伸手握住奚砚时伸出来的那只手，放在了自己的颈侧，“让你咬回来。”

奚砚时的指尖碰触到他颈侧凸出的青筋，关凛之加快跳动的脉搏传到指尖上。

他被烫了一下似的蜷了蜷指节，一会儿又重新贴回去，笑道，“关刀主心跳得这么快？”

关凛之即刻松了他手，起身坐直了身子。

“咬便罢了，欠我一件事就算你还了，应不应？”奚砚时稍稍起身，屈肘撑着头看他。

关凛之侧对着他，心下知道这一件事答应了就是个隐患，不答应又无解，最终实在被奚砚时看得受不了了，草草的点了点头，站起来走了出去。

奚砚时笑了一声，又躺了回去，等人不见了笑意才渐渐散去。

梦陵散之事牵出万相宗他并不惊讶，此门派曾经也与当时的伏仙教齐名，江湖人称“魔教妖宗”，但因为当时的伏仙教气焰正盛，魔教二字始终排在万相宗之前。

闵蓝便是伏仙教的护法。

不过也正是因此，一朝得势的伏仙教几度激起江湖中人的公愤，就连失了得力的左护法，也丝毫不收敛恶行，最后惹得江湖众人群起而伐之，大战七日之后，伏仙教举教败逃，魔教余孽不知所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