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生旧梦凉(二)(1 / 2)
不知为何又想起初见她的场景。
周浮生点燃一根烟,骨节分明的手指夹在烟尾部的位置,一直保持着这个动作,却忘记了放至唇边。
他的脑海里只剩下当年那个姑娘银铃般的笑声、俏皮的身影。
当年他年纪尚小,是家中恃宠生娇,有些霸道惯了的小少爷。他随父亲还有年长他两岁的哥哥前往北平探访客人,当时父母是这么说的,于是他便天真的以为只是去玩玩,兴高采烈地坐上了马车。
他的父亲是当时权霸一方的军阀,早就做好了把他们兄弟俩培养成接班人的准备。周浮生要是知道如此,绝不会欣然应允。因为这一去,就再也无法回头了,他们一直住在了北平。
北平没什么不好的,繁华的大都市,可他不是没有见过世面的人。他只是有点担心后院种的小树有没有好好长大,有些怀念池塘边的柳树、荷叶上呱呱乱叫的青蛙。
好吧,说真心话,他其实很难过,非常难过。
后来他才知道,这些回不去的日子,没有了是真的没有了,他要从一个小孩变成玩弄手段的大人了。
一路马车颠簸,旅途劳累,正好路过一个不知名的小村庄,周浮生突然嚷嚷着要下车休息,因为他不经意掀起帘子,看见了满地的油菜花,亮眼的金黄色。
母亲拗不过他,只好说:“那就休息一会儿,让少爷们下去玩玩吧。”
周浮生似一阵风冲了出去,冲进花田中,不见了踪影。母亲无奈地摇摇头,“什么时候浮生也像他哥哥那么懂事就好了……”父亲无所谓地笑笑:“孩子的天性不就是爱玩吗?想要做一个好军官,敢拼敢闯可是少不了的。周书拟,和弟弟一起去玩吧,免得那小子到时候又没个人影。”
“好的,爸爸。”周书拟一直都是一个很乖的孩子,但他也不是学认字的年纪了,刚才父亲的一席话他听的模棱两可,但还是有些气恼的。爸爸这是嫌他太小家子气了吗?他看了一眼母亲的脸色,好像也不太好。
而此时此刻的周浮生,已经不知道自己身在何处。他刚才追着一只野兔子一直到了这儿,路上边喊着“小兔崽子有本事给爷爷我停下来!”边大步飞奔,一个不小心就摔了个狗啃泥。
他疼地龇牙咧嘴,拍拍泥土站起来后,发现哪里还有什么兔子?眼前只有一家破旧的小院。
一切都没什么特别,唯一让他呆住的只有一个跳舞的……姑娘?
姑娘穿着粗布麻裙,未施粉黛,身上无任何贵重首饰,放在父亲眼中就是下流社会的女子不足为奇,可他就是觉得好看,莫名的好看,和那些平常见多了的珠光宝气香粉遍身的姑娘不一样。她的舞姿轻盈灵动,表情恰到好处,神采飞扬,就像一只……孔雀。
对,就像一只开屏起舞的骄傲的孔雀。
他意识到自己看痴了之后,脸微微有些发热,连忙在假山后躲了起来。一边看一边想,她跳的舞也和别人不一样,不是父母亲喜欢的那种交谊舞,也不是那些热情开放的桑巴之类的。
他突然想起自己随身带的玉笛,新学的曲子正好可以为她伴奏。他正想边吹边走到她旁边,突然意识到自己现在这个狼狈样子……他连忙把军服的帽檐扶正,整理了一下自己的着装,开始吹奏。
顿时,凄凉的笛声充斥了整个小院。姑娘看到来人,到也毫不羞涩,回以粲然一笑,配合笛声的到来,舞蹈徒增几分悲伤。
他们之前从未见过面,从未有过预演,就这样自然而然地配合地天衣无缝。
这是他们最初的、最纯真的年代,没有镁光灯的照耀,没有华丽的舞台,周浮生脸上的泥都未擦干净,余棠身着最简陋的服装,可日后回想起来,这竟是他们最快乐的时光了。
一场没有观众的表演,他们是最佳的主角。
一舞毕,两人脸上都洋溢着最真挚、最灿烂的笑容。
周浮生咳嗽了几声,打破了这寂静,“你好,我是周浮生!”他认真地行了个军礼,父亲教过的,军人做自我介绍时就要有军人的样子。
余棠被他故作严肃的模样逗笑了,伸手抹去了他脸上的泥,“你好,我是余棠。余生的余,海棠的棠。”
明明是一个再普通不过的动作,他却因此涨红了脸。他开始在心里责怪自己没风度,人家姑娘都没怎么,倒是自己和个小媳妇一样,还躲在假山后偷看别人跳舞。
二人在一旁的石阶上坐下,开始畅聊天南地北,知道周书拟站在了他们身旁还未发觉。
真好啊……两个人聊得热火朝天,和老师说过的高山流水一样。周书拟就那样静静地看着,完全不知道命运早已成了定局。他注定,只能这样远远地看着她了。
待到太阳快要下山的时候,他才想起自己的使命,连忙喊住周浮生:“浮生,快回去吧,不然父亲要着急了。”
“哥哥?你一直站在这里吗?”他依依不舍地向余棠挥手告别,像个做错事的孩子一样跟在哥哥身后,“那个,哥哥,别跟爸妈说我偷偷的跟姑娘说了这么久的话啊……”
“她长得挺漂亮的。”没有直接回答,却又明确地表示了他的看法。
“谢谢哥哥!就知道哥哥最好了!”周浮生朝着远处的余棠招手:“我要去北平了,来北平找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