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2 / 2）

他又转而望向成镹，笑道：“喔，那时你还太小，三岁？大概都不记得了。”

成镹把记忆从脑袋里拖出来，翻箱倒柜似的找三岁左右的记忆，只想起一些零星的片段。比如夹住自己小腿的自行车后轮，比如一个忘记姓什么的奶奶总是送自己一小袋粘花饼干，剩下的都是铺在小木凳上的宣纸，和外公握着自己手学画的画面。

三岁的成镹被寄养在城北郊外的外公家。那时成父尚未下岗，成母也忙于工作，但日子和顺平淡，除了忙得没空照顾儿子。

外公捏着成镹的小手，带他握起人生第一支毛笔，画下了人生第一幅画。一只在盛夏里燃尽自己生命再也发不出声音的知了。

再后来还有什么？再后来他就在传染病爆发前被带着口罩的父母接了回去，直奔医院，他被隔离了一段时间，只因为发烧。

没有了，成镹晃了晃脑袋，老实地说：“我还记得我外公教我画国画，只学了一点。”

“你还会画其他东西吗？”

“其他东西？”

“素描？水粉？工笔画？”

“不会不会不会……”成镹连忙否认三连，“我就是时不时拿2B铅笔瞎涂瞎画，没受过专业训练，而且颜料太贵了，我们家负担不起。我连毛笔都很久没拿过了——噢，谢谢您送我的毛笔！太贵重了！我很喜欢。”他向老人袒露真诚的笑容。

成镹平日里不怎么爱笑，学业和未来的压力压得他很久都没开怀笑过了，他甚至有一段时间不爱和人说话，没有人能开解他，是叛逆期来得有点晚吗？他只能自我问答，最后又自我否认。他不能这样想，这样只会更加堕落。

此刻他露出一口皎洁的牙，还有两个浅浅的梨涡，月牙湾似的眼睛全都映进了监视器那头一双漆黑如墨的眼瞳。

这双眼还看见了别的。

有个男孩高高倦起他的袖子，白色攀膊缠过他的身躯。他支起自己那么高的木棍，吃力翻搅着洗那满满一水池的果儿。汗水从他的下巴低落，他仓促地擦了擦，捡起一个，递向刚快步走进后院，一脸担忧的少年。

他把眼睛笑成了月亮，嘴边凹进两个梨涡。

“师兄，吃一个！”

师兄却只想起《琼琚记·桑下戏妻》里那一句“只见唇红齿白，桃花脸，绿鬓朱颜柳叶眉，因此不忍而去”。

温曲生的胸口又剧烈抽痛起来。

他死死捏了把手中的书，险些将那些脆弱的纸都扯碎。他把书一扔，倾身紧紧拥住屏幕，好像这样做，那头的人才不会离开他。

其实他们隔得也不是很远。温曲生想。他现在只要走出这扇门，走过长廊，下楼，走到一楼客厅，走到单人沙发边上，他就能够拥住自己日思夜想的身体。看，多近！

可他却只能这么想一想，抽动几根手指而已。他什么也不能做。湿热的液体沾花了监视器中的影像。温曲生无助地垂眼，他们的距离何止这样？他要跨越的何止是这些？他的身是热的，心却是冷的，冷得鼓动起来都似破冰般疼痛。

“哈哈，你喜欢就好。”老人也笑，“我还担心笔不是什么大牌子，你们小年轻会介意。”

“没有没有，无功不受禄，我平白得了礼物已经很说不过去了。”成镹不好意思地摸摸脸。

“怎么会无功，你母亲没有告诉你我是瞧中了你以前几幅画，才找你的吗？我相信你肯定不止这么几幅，这么多年过去了，你随手画的应该也不少了。”

“您，您真的要买我的画啊？”就算是亲耳所闻，成镹仍旧不太相信，“我画的都是小花小草，看见什么都往纸上糊，除了国画是外公教的，其他还都是自学，连材都不算，您真的太高看我了。”

“哈哈，既然你说自己没有系统学习过，又怎么知道我们行里人看画的眼光呢？成镹，你这个年纪千万不要妄自菲薄。”老人双手交握住自己的拐杖，“我不仅仅想买你的画，我在想让你帮忙，帮我看几幅画。我名下有一个艺术画廊正在装修，不久就将营业，除了展示还开设课程教育，如果你愿意，我想请你成为第一批学生。”

“你有才华，别埋没了啊。”

不要妄自菲薄，也不能盲目自信啊！我哪来的本事帮什么艺术家看画？成镹惊得目瞪口呆，他花好半天才反应过来听到了什么，支吾着再次确认：“那个，我？帮，您，看画？还能去，您，那，学画？”

老人显然觉得成镹的反应很有意思，也乐起来，故意道：“是，啊。你，没有，听错。”

又笑道：“我知道你是单亲，父母早年离异，生活不怎么富裕，我们家公……咳司愿意为你提供学习条件。”

“您名下还有公司呐，您人真好。”成镹感激地说。

“我名下还有一个酒坊，都是祖辈留下来的。”老人暗叹一口气，拄着拐杖缓缓起身：“详细地我们还能再谈，包括你父亲那，如果有阻力，

我也会想办法帮助解决。你就当是外公对你的照顾吧。”

“现在，我就有几幅画想请你帮忙瞧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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