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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三章
梁府医所的小院子,整整齐齐陈尸三十六具。赵未央捏着根细如牛毛的针在其中一具腹腔处忙活着——仵作为了探明死因,把尸体从中间剖开了。而那绑匪要的是"完整"的尸体,赵未央想来想去,觉得还是不能拿出真正的炼尸术来,干脆给缝上,糊弄对方一下。
没曾想梁老爷果然是个识货的,隔着帘子远远地瞧了瞧修复的尸体,便道:"不像。还请赵先生为了小儿性命,拿出些真功夫来呀!"
赵未央一个白眼翻到天灵盖,食指翻动,牵着细不可闻的银丝,抖了几下,面前的尸体便一具接一具地立了起来。
梁老爷全名梁牧鹤,多年前曾听一个跑江湖的手艺人提到过:赵家有子名重礼,修炼尸之法,可活死人医白骨。他挥一挥手,便能使死尸活动,两副方子下去,尸体就能恢复得与常人无异。如今亲眼见了,不禁激动得手心冒汗。这不是传说,是真的,是奇迹啊!也顾不上避讳不避讳的,掀开帘子就要朝尸体走去,手还没摸到帘子,就被赵未央拦了下来:"梁老爷,这种程度就可以了,已经达到了绑匪所提的一切要求了。"
梁牧鹤自知失态,有些尴尬地收回手,恢复往日敦厚慈祥的样子,道:"是啊,是啊,能救回闻道就好!"然后便闭口不提炼尸之法,仿佛对赵未央是如何使尸体站立的毫不关心一般,命几个武师陪同赵未央一起,赶在黄昏出城门,去驿站与绑匪交接。
下午梁牧鹤的反应让赵未央心里很不踏实,赵重礼失踪多年,这些年里,不是没有人试图从赵家挖出炼尸的秘密,但所有人都无功而返。因为除了赵重礼本人和那时还名不见经传的赵未央,赵家再找不出第三个人知道炼尸之法为何物的人了。
可梁牧鹤不一样,他不是在赵未央扬名之后才专程找上门来的;而是在赵重礼声名鼎盛之时,便格外看中他,点名要他负责赵梁之间的药材生意。他一直以为是这老头独具慧眼,看中了自己的医学天分,因此有了名气,被誉为少年国手以后,还愿意投桃报李地来保护他的小儿子,除了见钱眼开的因素之外,多少有些报恩的意思。
众多细节的堆砌,使赵未央感觉到了一丝危险,他不禁阴暗地猜测,这场绑票甚至在驿站的命案,不会整个就是一个为他而舍的局吧?不,应该说,是为他手中的炼尸之法而设的局!
细思之下,草木皆兵,赵未央简直不知道还有谁可以信任,桌角上摆着几只用油纸叠成的千纸鹤——还有魏辞衷,魏辞衷一定是一个偶然的意外!他绝对不可能是有人刻意安排到他身边的!不可能是!
这些天魏辞衷每天都会来给他送包子的,今天在他出发之前,魏辞衷也会来的吧?快来吧,快来吧,一定要来呀!赵未央从来没有试着如此焦虑地等待另一个人。捏着魏辞衷留给他的信号弹,如果今天等不到魏辞衷来,再不舍得用,为了保命也得用了!
窗外传来一阵窸窸窣窣的响声,赵未央大喜过望,拉开窗子却发现是梁大宝在窗户底下蹲着。
失望至极,赵未央气急败坏地破口大骂:"蹲这干嘛!挺尸啊!"又抬眼望望自己满院子的尸体,叹了口气。
梁大宝畏畏缩缩地抬起脸,脸上却是一片毅然决然的神情:"赵...赵大夫!我看见了!"
赵未央极为不耐地反问:"看见什么!"
"下午...我都看见了..."说着手指向院中一指。
下午的"展示"极为私密,虽然赵未央的医所平时就没什么人敢靠近,梁牧鹤还是在赵未央演示时清理左右,所以梁大宝能看见,想必不仅是出于好奇。
"看见就看见了,你到底要干嘛!"
梁大宝一脸哀容,提起脚边一个灰扑扑的布包,从窗子递给赵未央:"赵大夫,行行好,救救二宝吧!"
赵未央正纳闷布包里是什么,解开一看,一个圆溜溜的死人头用黑洞洞的眼眶注视着他,后脑勺上还扎着个小辫子。赵未央捧着它,心里直骂娘:"艹,两次了,有完没完啊!这脑袋怎么总要从窗子进来吓他一跳!而且一次比一次血腥恐怖,上次还是新鲜的,这次连皮肉都烂了...呕..."
饶是他刚缝完三十六具尸体已经见怪不怪了,还是觉得眼前的画面让他难以消化。怎么同样的天气,这颗头腐烂得这么快?
"你你你...藏起来就藏起来了!你兄弟的头,你怎么也不好好保管一下?石灰、冰袋,仓库都有!你就这么任它烂下去?!"
"这样的,就救不活了吗?"
梁大宝眼巴巴地问,脸上的表情卑微又疯狂:"赵大夫,赵先生,好歹试一下啊!哪怕用我的命换二宝的命呢!你是不是嫌这头烂了、肉少了,挖我的肉!用我身上的肉啊!求求您,救救二宝吧!"
赵未央看着窗外哭得涕泗横流的人,脸上第一次露出怜悯的神情,连一个下人看了他使的小伎俩都来求着他"复活"至亲,若是别人知道他真的懂得炼尸术中的"起尸还魂",又会招来怎样的祸事呢?
他把脑袋重新包好,还到梁大宝手上,梁大宝满脸绝望地不肯接。赵未央手一送,不忍地闭上双眼,疲惫地合上窗:"你走吧,我没有那种本事,起死回生,怎么可能呢?"
赵大宝在窗外放声大哭,哀恸声回荡在空阔的院中:"二宝啊!二宝啊!哥的命也贱!救不了你啊!二宝啊——"
赵未央捂住头,痛苦地用额头抵住冰冷的墙壁,试图忘掉忽然闯入脑中的尘封的回忆,关于赵重礼的回忆:
他三叔从来都是家族楷模,仪表才华皆是同辈中拔尖的那个,只因赵家几代沉寂,家运平平,使他白白经历不少坎坷。苦耕多年,才在医界闯荡出一片天。
那天赵重礼远行归来,神色阴郁。赵未央躲在花园的角落里偷听他与父亲的谈话。
赵重礼的声音中充满痛苦:"大哥,有什么用啊,我们学这一身医术有什么用?你知不知道,她就跪在我脚下,抱着那个死婴不肯撒手,求我救救他、救救他。可我不能啊!我和她一起眼睁睁地看着那个小孩断了气,我什么都做不了!什么都做不了!"
父亲说:"我们行医济世,生离死别见得多了,你又何必对自己无能为力的事如此介怀?人力有限,你现在也是名医了,怎么心胸眼界还如寻常妇人一般狭窄?我知道你心肠好,陪那女人哭一哭就算了,回家了,就把那副奔丧的表情收起来!"
赵重礼道:"名医?呵,天下名医,也不过都是如我一般的无能之辈罢了。有什么稀奇...从来...从来没有人,能使世间人,真正地、永远地脱离苦痛。我们的医术只能医一时病痛,根本就是骗术、障眼法!难怪赵家要败落!我们不过是蝼蚁一样的下贱坯子..."
"啪"地父亲气急败坏地用一巴掌将三弟的口无遮拦止住:"你疯了?"
赵重礼捂着自己的脸,像被一巴掌打离了魂,恍恍惚惚地应着:"是啊,我是疯了。我是疯了,才在现在才想到,炼尸之法..."
赵亓信对着陷入魔怔的弟弟又是一巴掌:"胡言乱语!枉顾伦常!别再让我从你嘴里听见那两个字!"
年幼的赵未央在角落里竖起自己的耳朵,对令父亲如此讳莫如深的东西感到格外好奇,心道:"哪两个字?炼尸?"一颗非同寻常的种子,从此便在他的心头种下。
第二十四章 有人点了情人节虐狗套餐
他像是继承了他父亲的冷血,对于令自家三叔悲痛不已的种种人间悲剧毫无感觉。他一直觉得,他悲天悯人的三叔,是被自己的慈悲毁灭的。要救世人脱离苦海?何必呢?谁能懂他?走上那样极端的一条救世之路,下场却那样凄凉惨淡,谁会在他潦倒收场时给他一点怜悯?他一生行医,救过的人不计其数,这些人在他被骂做"怪医"、"鬼医"、"谋财害命的强盗"时,又在哪呢?他失踪以后四处流窜,被!众人追讨时,有没有人肯帮他一把呢?这么多年杳无音信,恐怕人已经化为一抔黄土,又有没有人肯为他敛尸安葬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