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章 对峙.6（1 / 2）
那时候她没有回答，莫沉晏牵着她的手，从万安寺长长的台阶上一步一步走下来。掌心宽大而温暖，她挣了挣，却头一次被他不着痕迹而又强势地握住。他没有看她，一眼也没有，只是紧紧握着，面容平静，脚步沉稳。
就好像没有什么，他不能解决。
林暮咧开嘴想要笑，可是嘴唇动了动，泪却掉了下来。像是清晨绿叶上的露珠，从叶脉滑落的刹那，光芒一闪。
“你相信我吗？”
我相信，像必死般相信。
58、承诺 ...
从万安寺回来, 莫沉晏没有回府, 而是径直前去探望叶老。屏退左右，他将前因后果一一道来。
“陛下近年来多疑敏感, 二殿下或许才智能力足够, 却过于玩弄权术。”林暮被逼跳湖之事，意在萧鸿驰。背后主谋涉及到忠义侯、清和长公主萧平婉, 但从坠马之事来看, 萧平臻亦脱不了干系。“身为帝王，运用权术驾驭臣下并非不可，但本末倒置对大昭来说绝非好事。”
莫沉晏负手而立，声音沉稳。
“你的思量, 我自是放心。只不过, ”叶老一手捋着胡子, 眯着眼睛道，“你的性情老夫自问还是了解的, 若是她只是寻常闺阁姑娘，你还会如此吗？”两年多以前, 他见过林暮，当时她虽稚嫩，眉目却有一种异于常人的忧郁。
望着叶老惊讶的目光, 莫沉晏转了个身, 长眉微低，终于不得不承认自己的在意：“她于学生来说，确与他人不同。”但凡念起, 总有蛛丝马迹，莫沉晏向来冷静望着纵横交错的棋盘，任风云变幻而岿然不动。
如若未曾察觉，也就罢了。
但已经察觉到，便没有放手的道理。他已经很多年，不曾有过，必须要得到什么的感觉了。
叶老静了一会儿，忽然露出笑，他站起身来走到莫沉晏面前：“既如此，便是豁出这把老骨头，也要给你说成这门亲事。”枯树皮般的手按住莫沉晏的肩膀，他叹道，“这样，你便不是孤家寡人了。”他一直担心莫沉晏绝情冷性，却不想，原来姻缘冥冥中自有定数。
二皇子萧平臻曾经求娶的人，若是不出动叶老，恐怕也难以成事。清和长公主进宫后，陈凡便朝莫沉晏递出消息，随即叶老便进宫拜见建德帝。却不想，途中遇见了王太傅。两人亦是多年好友，了解来龙去脉后，俱都沉默。二人虽动机不同，所为的却是一桩事。
原来沈宏远并不甘心，找到了王太傅，两人原本因为沈从安与王博安开始交好。沈宏远说了来龙去脉，王太傅原本不想掺和这趟浑水，却又想到，萧平臻是太子候选，那么正妃就是未来的国母，须得慎重。所以他进宫，也只是为了探探口风，却没想到遇到故交。
两位都是地位举足轻重，所以当叶老提出请建德帝为莫沉晏赐婚时，建德帝大为意外。只因他提过几次，莫沉晏的态度都很坚决。叶老却说，自己不忍看他孤独终身，于是晓之以情动之以理才说动莫沉晏。
但是，当叶老说出人选时，建德帝的脸色骤变。而王太傅亦是在旁边助声，在此等情况下，建德帝几乎没有任何理由阻止。他答应了，心里却有些不快，随后便宣莫沉晏进宫。
大殿里，两人一上一下对峙着。
建德帝脸色沉凝，仿佛冬日冻结成冰的湖面，他盯着莫沉晏一言不发。前几日萧平臻向他请旨赐婚之事，并非隐秘。但叶老却仍旧过来开口，人选恰好是于从钧的女儿，若说莫沉晏一无所知，他不信。一手按着龙头扶手，忽然笑道：“爱卿怎么从未与朕提过想要成家之事？”
大殿里气氛凝固起来，帝王的怀疑无时无刻。
莫沉晏垂首平静道：“此时乃是恩师之意，昔日定亲之人病逝，微臣便下定决心此身许国。”他曾经拒绝过建德帝，用的便是这个理由。“但恩师年迈，心心念念便是如此，身为学生，实不忍拂恩师之意。”毕竟是萧平臻求娶的人，他不能露出丝毫破绽。
建德帝目光幽深，盯着他未曾说话，又见莫沉晏掀起衣袍跪下。
“若是因此触犯皇威，臣甘愿受罚。”他面色镇静，坦坦荡荡，一番话下来建德帝的不快稍稍散了一些。
既然已经无可转圜，也不必太过追根究底。
建德帝忽然笑了笑，亲自起身，一步一步走到莫沉晏面前，将他扶起来：“爱卿说笑了，既是这样的喜事，朕提前祝你们百年好合。”他又赏赐了一些东西，便让人拟旨。
圣旨下达的那一刻，无论背后隐藏了多少惊涛骇浪，均再也翻不起大的波澜。
圣旨突然而至，太监宣旨的那一刻，于从钧的心微微一沉，只能带着家人接旨。想尽办法，却还是到了这一刻。却没想到，赐婚的人居然是莫沉晏。也就是说，昔日他见到尚且要敬称一句“莫大人”的莫沉晏，大昭王朝的首辅，居然要成为他的女婿！
这都叫什么事儿……
没有无缘无故的事，于从钧忽然联想到上次林暮落水出事，突然出现的莫沉晏，总觉得这件事林暮会知道。
宣旨太监走后，于从钧与李绮兰立刻开始询问林暮，但望见她又哭又笑，心里陡然明白了大半。李绮兰这次没有盲然欣喜，只是拽着于从钧的袖子，担忧道：“怎么是莫沉晏呢……”她身为闺阁妇人，也只隐约听说过莫沉晏的名号，那次的见面更是短暂一瞥，只知道这是个位高权重的人物。
于从钧心里也是五味杂陈，甩了甩袖子，叹息一声。
他怎么知道，这到底是好是坏呢……
林暮一时心情太过激动，什么也说不出。直到掌灯时分，才给于从钧夫妇吃了一颗定心丸。她面色红润，在灯火下有种朦胧的美，目光微闪，咬唇道：“你们不用担心，我知道这件事。”她竭力说得寻常，却仍旧抑制不住唇角的笑。
眉眼俱笑。
自从定国公府传来萧平臻请旨赐婚的事，她便没有再笑过。
纵然林暮说得寻常，于从钧也不敢掉以轻心。他竟然不知道，自己的女儿何时与这么一个人物如此相熟，瞧着她眉眼间的神态，却要比他想象的走的更近：“你知道便好……”忍了又忍，他实在忍不住，“你是何时——”
声音被林暮打断，她心知于从钧有无数疑问，但她与莫沉晏的相识种种，但凡说出来一件，都不是寻常小事。拔出萝卜带出泥，况且有太多无法解释的地方，因此只能含糊带过：“其实女儿与他也不过见过几次，但女儿信任他。”她眉眼发亮，声音郑重，“眼下，是最好的结果。”
她不愿多说，于从钧心下了然，也能猜得出非同一般。
李绮兰听了一会儿，忽然道：“这个莫大人是不是……年纪有点大？”寻常男子，早就成家立业，到了这个年纪尚且没有妻室的只能是鳏夫。越说她越担忧，“他会不会妾室很多，亦或是有什么隐疾？”
从她第一句开始，于从钧就糟心地按住额头，越说越离谱连忙喝止：“你别乱想，莫大人，我自问还是有几分了解的。”他是出了名的洁身自好，不但没有什么妾室，身边服侍的下人也俱是男的。想到这里于从钧也迟疑了一瞬，便是洁身自好，也不会到了这种程度。
该不会，他真的有什么隐疾吧……
眼看着于从钧也被成功地带歪，皱眉深思，林暮连忙道：“你们别胡思乱想，应该不会……”她顿了顿，垂下眼眸，声音也飘忽起来，“听说，他以前与叶老的孙女定过亲。”或许是太过激动，她竟然忘了萧鸿驰提过这件事。
于从钧点点头：“我料想也不是……”不过这件事太过突然，定国公府恐怕还不知道，他得过去商量商量。通知定国公府，所有人大为意外，李老夫人沉吟了一会儿：“这倒是比预料的好……”
如果说萧鸿驰是无数京城少女趋之若鹜的对象，那么如今的莫沉晏就是可望不可即的存在。他站在文臣权力的顶峰，是养着无数男宠清和长公主得不到的白月光，是从未有人幻想过的存在。
叶玉致去世的那年，莫沉晏尚未坐到首辅的位置。但无论上朝下朝，他总是很平静，像是树叶掠过水面时有一丝波澜，之后就平静下来。起初有人说他凉薄，但更有大臣看出他的潜质，叶元白的学生，建德帝器重的左膀右臂。因而上门说媒的，不在少数。
但莫沉晏拒绝了，他甚至没有说出任何理由。
清和长公主萧平婉，建德帝最宠爱的女儿，前去请求建德帝赐婚。建德帝询问莫沉晏，得来的却是一句守孝。萧平婉之前一拖再拖，得知被拒绝大为恼怒，但亦是无法，被建德帝另外许配他人。从此风向又变了，有人说他为叶玉致守孝，倒是难得重情义的人。
一晃近十年过去了，当初的莫沉晏如今已经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首辅。他投入国事，不曾提及婚配，就连叶元白也催促几次，俱是无果而终。
清和长公主孀居后，建德帝再次试探过莫沉晏，结果依然不出他所料。
当年的莫沉晏，已经很遥远。
所有人，包括与他同朝共事的臣子，没有一人不认为，他约莫不会娶妻了。虽说不孝有三无后为大，但莫沉晏自幼父母双亡，在叶元白门下，曾经与其孙女叶玉致定亲，如今孤身一人，倒也无人觉得不可，只是偶尔唏嘘一句。
李老夫人也见过莫沉晏，她倒是不担心别的，只是莫沉晏与外孙女相差的太多，不不仅仅是年龄阅历，还有性格。若不是圣旨，恐怕没有任何人会将他们联系在一起。
祸福相依，眼下还说不准是好是坏。
于清婉在于府里，从宣旨到众人的议论纷纷，震惊已经不足以形容她的心情。转念想到，如果秦修煜是未来的首辅，那么意味着莫沉晏迟早会退下去。她前世知道的不多，但只要知道秦修煜是最后的赢家便好了。
无论如何，林暮未曾嫁给二殿下，比预想的好的多。
于清婉忽然又想到那日见到的萧鸿飞，摇了摇头，都让他知道了，却仍然没有把握住机会。
那日听到于清婉的话，萧鸿飞便跑去宣信侯府打听，他神情焦急难耐，傅夏岚一瞬间怔了怔，才低声告诉他这件事。她知道的不多，但傅夏青的失败而归，她亦是清楚的。但她未曾想到，萧鸿飞喜欢的人，竟然会是林暮。
圣旨抵达于府的时候，萧鸿飞刚跑到于府。近几日，他都在宣信侯府与傅夏青一起待着，一个走来走去眉头紧锁，一个借酒浇愁。
萧鸿飞想不出，想不出自己憋闷与窒息的理由，直到今日，他猛地转身往外走。傅夏岚忙追了几步：“你要去哪儿？”萧鸿飞没回答，只是隐隐的有什么要从心底破土而出，而当他跑到于府外的那一刻。
望见了宣旨的太监，跪了一地的于府众人，包括她。
一字一句穿透耳膜，恍惚间却格外遥远，圣旨已下，一切尘埃落定。庭院的青石板上，少女一身雪青色棉袍，所有人都围着她询问。她仰头望着屋檐忽地一笑，泪就掉落下来。可他瞧的分明，她是开心的，带着泪的笑，是他从未见过的神情。
得偿所愿。
萧鸿飞隐约觉得像是失去了什么，他按着胸口，隐隐作痛。明明离于府只晚了几步，却好像永远都晚了。
傅夏岚从后面追了过来，放慢了脚步在他面前停下。萧鸿飞迟缓的转过头来，望着傅夏岚，她气喘吁吁，胸口剧烈地起伏着。目光里生气、担忧、复杂，还有几不可察的情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