跨年夜（1 / 2）
如果整个世界只有两个人，那么“关系”这两个字就无从谈起，因为没有比较，所以不必定义。赵野墨在自己的生活中构建了这样的一个微观世界，里面只有伊陆一个人。在第一次见面之后，他们见面之时就再没有与第三人相处过，所以他从来不去想他们是什么样的关系，只管在见面的时候开开心心，不必想过去也不必想未来，是彻彻底底地活在当下。
5分钟前，他的好奇打破了某种屏障，藏着伊陆的玲珑金屋破碎了。
伊陆家无论如何是不能去了，幸好他还可以退回自己余温尚存的车里，坐在驾驶位中慢慢地想。实际上他也想无可想，伊陆与那人的对话虽然是简简单单的几句，但并没有什么可被误会的空间，意思再明白不过，
那人愿意半夜接机，还有东西在伊陆家，一个开路虎的中年男人，总不至于还需要替自己找一位室友分摊房租，那他们之间最淡泊的关系也只能是同居过的前任，现任也有可能。
赵野墨把车内的灯光暖气都关掉，在黑暗中垂下了头。假设那人真的是伊陆的男朋友，那自己应当有什么反应？去质问或者自嘲？他在回忆中仔细搜索，伊陆确实没有说过自己是否单身，不管肢体还是语言，都没有表达过希望与自己建立恋爱关系的想法。所以并不能说他骗过自己什么。
如果那人是前任的话，那自己现在又在苦恼什么？还需要苦恼吗？这些是他回答不了的问题，因为他连回答的前提都还没想清楚：自己希望和伊陆，发展成为什么样的关系？现在他们的世界已经不是只有两人了，他骗不了自己，必须要给这段关系下个定义。
这位小演员，现在毋庸置疑地喜欢男人，自己恰好就是个男人。如果自己对他也是爱欲纠葛的喜欢，那么热情追求、鞍前马后的戏码立刻就能上演。但问题在于，小演员自己也是男人。不，伊陆是男人并不是什么问题，他生来如此。伊陆是否喜欢自己也不是问题，有问题的是他自己，自己不准备喜欢男人，才是问题，这种不喜欢，也是生来如此。
他自认有一颗聪明的脑袋，在这天生的问题面前却束手无策。他知道这世界就是一个多数派欺负少数派的世界，所以在世界变得更好之前，他不会去走那条少有人走的路，那是在犯傻。他想象不出自己的家人、领导、同事如果知道自己和一个男人谈恋爱，是什么样的光景，连想象都做不到，那大概这条路，从根本上就不适合他。
他无论如何，也不要跟一个男人谈恋爱。
四周的温度越来越低，赵野墨把头埋到了方向盘上。他的心中十分清楚，这团混沌情愫如果被梳理归纳成了“友情”，终有一天，自己会无法用朋友的身份把伊陆留住。他不愿意再往下想，他对伊陆的情感实在经不起细想，答案已是昭然若揭。
让他承认自己喜欢男人是不可能的，但就此回家，再也不见伊陆，也不可能。想了一个月，等了一个月，明明近得已经听到了声音，让他此刻回去自己空荡荡的家里，让他在同一天两次抛下在乎的人，他做不出来。
赵野墨重重地拍了两下方向盘，希望能把刚才偷听到的几句话从自己的脑子里拍出去。如果没听到，那自己就可以什么都不想，可以假装分不清。
他想起那人说伊陆现在还在发烧，那自己必须要去照顾他。
他决定了，这一晚上他要当鸵鸟，假装什么都没听到，假装他们之间什么都没变，假装他们还是“普通朋友”。至于这种自欺可以维持到什么时候，他也不知道。他只想彻头彻尾地逃避，一直逃到世界上只有他们两个人。
赵野墨站在楼门前按下伊陆家的号码，拎着一支小小的礼品袋，在深呼吸中忐忑地等待。
“是谁？”伊陆的声音听起来好累，还有一些戒备。
赵野墨清清嗓子通报了姓名，如愿以偿地上楼。房门打开的时候，伊陆从门后闪了出来。
赵野墨发现他瘦了，本来就不胖的人，一下清减了太多。这一个月小演员不知道拍的是什么鬼戏，身上刚长出来的一点肉全部熬干，几乎瘦脱了形，皮肤也黑了一点。一个月前还算合身的居家服，现在腰身和领口都有了空空荡荡的余地。脸上也有了瘦骨嶙峋的轮廓，柔和的线条变成笔直，眼窝更是索性凹陷了进去，好看得很不健康。
伊陆开门之后，把见了骨节的胳膊垂下去之后，微微抬起头，望着赵野墨疲惫而缓慢地眨了一下眼睛，像是要在确认一下他的身份。看完之后他的身体轻轻地摇晃，倚到了门框上。
赵野墨即时暂停了所有的顾虑，满心满眼只有担忧，他一步也不想让这个小人多走，又瘦又病，简直是在外逃难逃了一个月。他把礼品袋塞到小人的手里，然后在门口打横把伊陆抱了起来，他果然在发烧，隔着衣服还是能感觉到身上滚烫。
伊陆的手臂绕在他的脖子上，直接把眼睛闭上，什么话也没说，喉咙里呼出了热乎乎的一团气息。赵野墨保持着平稳用脚踹关了门，然后走过玄关，想把伊陆放回卧室的床上，他脑中并没有什么歪邪念头，只是想让看起来累极了的病人好好休息。
“去沙发。”伊陆闭着眼睛发出指令。
赵野墨非常服从地转身，把伊陆平平地放到客厅的沙发上，沙发上有一条摊开的毛毯，看起来伊陆刚才也躺在这里。茶几上放着一瓶打开的红酒和一只空的高脚杯，杯壁上挂着一点残酒。沙发上也没有赵野墨可以坐的地方，他往后一退踩在地毯上，才反应过来自己还穿着出门玩的运动鞋，于是手脚并用飞快地把鞋脱下来踢到了门口，之后就不知道该做什么，手足无措地盘腿在沙发边坐了下来。
伊陆薄薄的身板被毛毯笼盖，闭着眼睛像垂危的病人。赵野墨忽然就担心了起来，他总觉得伊陆马上就能睡死过去，他试探着问：“你要睡了吗？吃药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