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一章(1 / 2)
太子妃说,她作为一个女人,一个嫁入皇家的女人,无非是希望能够诞下皇嗣。
“我总是诚惶诚恐地整日担忧,想着如若我怀不上,我无法为太子殿下生下一位继承人应当如何。我的孩子不仅仅只是我的孩子,他在你们眼里是未来太子的继承人,是他那一代兄弟姊妹中的佼佼者。”太子妃说这话的时候,握着杯的手越来越紧,“我越这样想,就愈发的自责。我已经吃了整整半年的药了,公主。可现在——他们却告诉我,我吃的药,是错的。我所付出的所有代价,反而让我更加难怀孕。”
长久以来所接受的教育让太子妃永远都不能像普通女子那样表达自己的愤怒与不满,她是嫁入了王室的女人,是储君的妻子,所有委屈她都只能苦苦咽回肚子里,隐忍着、压抑着。
“威王妃都已经怀上孩子了,再过两年,我想四皇子也将要娶妻成家。文御医为我诊看过,她说经此之后,要调理好再怀上孩子还有好长一段时间。而这所有一切,就是因为……因为那个人,因为她在我的药中动了手脚。”她张了张嘴,许有一句“恨”要说,可真发出声音了,所言只有一句,“我好不甘心啊。”
只有一句“好不甘心”。
瞿钰别开目光,因这份无能为力而不敢去看她那双郁郁的眼。
子嗣。曾经她也为子嗣之事郁结于心。当初她与驸马成婚多年,始终未有所出,后来经太医诊断,是天生不孕,平常女子,每月都来葵水,可她却往往三五月才来一次,一次也很快就结束。如此先天体质,极难怀孕。
她二十岁左右时得知此事犹若晴天霹雳,那时候她所知晓一个女人最为完美的形态,就是成为一名母亲,一个合格的妻子。她也曾为了能给丈夫诞下一个孩子吃药、针灸,只要是有可能起作用的她就会尝试。在她二十岁到三十五岁之间时,她坚定认为,一个女人不生孩子是不完满的,是缺憾的,是她欠她丈夫的。
直到她一次又一次因为吃药呕吐,身体却无半点反应。
直到她甚至为了这个也许永远都不会来到她身体里的孩子心甘情愿远离朝堂争斗,直到她拖着疲惫又困乏的身子躺在她所谓丈夫身边,却发现对方把所有一切归咎于她权欲心太重,违逆天命要以女子之身参政论证,这是老天对她的惩罚时——她才幡然醒悟,原来这一切都不应当是她该为之愧疚的。
她有能力成为母亲,只是她不必成为母亲。
她可以选择做一名妻子,但她可以不仅仅只是妻子。
她能够陪伴他的丈夫,但在必要时,她也同样可以选择离开他。
这才是她应该做的,她唯一需要愧怍的只有自己为何那么迟才领悟到这一点,她唯一值得郁结的,只有自己为何只痴心于这一件事,却忽略了所有自己本能做的更好的那些政务之上。
然而当她明白过来时,她的丈夫背叛她离开了。她的弟弟赐予了她一尺白绫,让她自行了断。
太子妃说:“你也是女人,公主殿下,您能懂我现在心里头这份不甘心吗?”
瞿钰很想告诉她,她懂,她明白。可她却没有办法将她以性命悟出的这个道理告诉她:你可以选择放弃,你有拒绝的权利。可她说不出口。她如何去劝一个只以“妻”、“妃”的身份去自视的女人呢?
有时瞿钰真的觉得做一个女人太苦楚,不论做多少,行多远,这千百年来传承下来对女人最苛刻的要求永远都不会变。
瞿钰用力握了握太子妃的手,言语此时说多少也都显得苍白,她只能用自己所知晓的历史去安慰她:“你放心吧皇嫂,你一定会怀上孩子的。那是一个男孩,一个聪颖可爱又健康的男孩。”
“真的吗?”女人眼中泛起晶莹,“你不是为了安慰我才说这些话吧?”
“真的。”那个孩子叫瞿璞,将来还会继承大统,登基继位,“我没骗您,您一定会为我皇兄诞下皇嗣的。”
再又说过几句话之后,瞿钰便离开明德殿了。她坐在抬與上,回首望着那高耸的楼台,叹出了一口气。最终她的那句劝慰就算在太子妃听来还算动听,可她又何尝不是这王权的帮凶?
她知道太子妃的姓名吗?知晓她的喜恶吗?了解过她过往人生之中又有过什么样的遭遇吗?说白了,她与那些只是将她当做太子附庸、期待着她成为未来皇嗣母亲的人又有什么两样呢?
只要一想到这儿,瞿钰便觉得心情没来由地一阵失落。她的身体虽然不过十七,可她的内心早已接近四十。一个中年女人去看初步婚姻的女人时渐渐会没来由的感到心疼。
心疼她们的少女怀春美梦破碎。
心疼她们的悲欢离合心境寂寥。
而她又能做什么呢?她可以做点什么?
瞿钰想不出来……这个问题过于宽泛,她只觉得可惜,却始终想不出任何解决之策。在这些姑娘都尚且将“男人”与“婚姻”当做获得幸福的手段,她不管去做什么都显得多余。
再想想这些戕害的手段,偌大的王宫给予了她们锋锐的利爪与可怖的獠牙,却独独没有给她们留下“自我”与“良善”,甚至为达目的不折手段。
宫门关久了,真好像是什么妖魔鬼怪都在这扎了根。
抬與到了帏宁宫前,外头原本停着的那些轿與这会儿都散了。瞿钰落地后,门内有母后身旁的嬷嬷似是等她多时,见她来了,便唤:“公主殿下,皇后娘娘有请。”
踏入正殿,之前紧闭的门窗这会儿敞开着,秋日里难得的阳光照入阴冷的大殿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