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一章(2 / 2)
皇后今日着一身暗红色的衫裙,玄色褙子,头戴重冠搭靠在罗汉榻旁单手支头,两眼微合,这空寂高大的正殿中连个多余伺候的婢女也没有。罗汉榻两侧的青铜鼎中袅袅升起了青烟,淡淡的檀香在殿中蔓延。
嬷嬷将瞿钰带入屋中后便退下,瞿钰望着她手中轻捻的那串佛珠,朝前踏上一步,恭敬行礼:“儿臣给母后请安了。”
罗汉榻上的女人睁开了眼,轻声道:“听闻你去探望过你嫂嫂了。”
“是,听说明德殿有宫人出入了,我就去了。”
“她身子可还好?”
瞿钰不是说身子事,只是答:“她有些难过。”
“孩子的事儿不着急。让她慢慢来,身子才是最要紧的。”
“可今日一见嫂嫂确实非常难过。”
皇后轻拨了一颗佛珠:“难过又有什么办法呢?有奸人藏匿其间,是我疏忽了,累她受了那么大的委屈。我已罚崇宁宫吃斋念佛,禁足至少两年。至于别的,本宫虽掌管六宫,可这些封号都不是本宫给的,是陛下给的。”言下之意,如此情况她已尽全力,能讨回多少少公道,是多少了,“本宫都记着太子妃的好。她是你哥哥的妻,也就是我的孩子。”
三言两语之间,便将被害人与加害者的结果都定下了。
宫闱之中呆久了自然明白,都是表面光鲜,明艳动人,底下是藏污纳垢、恶臭横行。
皇后言毕那些,又道:“我听说了你父皇的打算。你心意已决?”
既问到此,瞿钰抛开其他念头,且先答:“是,我与父皇已经明确说过了。”
“倒也不是不好。”她说到这里,抬起手来朝瞿钰招了一招,示意她到自己身边来。瞿钰上前,靠坐在她身边。皇后揽着她肩膀语重心长道:“从两年前你马场出事以后,我就觉得你这孩子一下子长大了许多。我相信你的决定。宫里头……不适合你久待,你确实应该去更广大的地方。不过我有一句话要告诉你。”
“母后请说。”
“这天底下最自由也最不自由的,是皇家的人。最富贵也最不富贵的,亦是皇家的人。可不管怎么样,你都记得,母后在这儿,帏宁宫在这儿。”她抚过瞿钰的肩头,望着她道,“累了就回来。”
这一刻她也不再是那个母仪天下地位最尊贵的女人,她只是一个普通的母亲,一个关怀、爱护孩子的母亲。瞿钰被她搂入怀中,闻着她身上那股淡淡的檀香,用力地点了点头。
那日从大殿回去之后,她才从兰芝口中得知,方御医被杖毙在宗人府内,文御医回女医馆将自己弟子召回,并做上下清理;几名与崇宁殿关系稍近的嫔妃被罚跪在帏宁宫的内殿,陪皇后娘娘日日诵经。
崇宁宫被卸了职务,两年不得外出,此间需吃斋念佛,日日抄送经文送到帏宁宫来,再由帏宁宫送去宗祠,为大隗、为陛下祈福。
五日后,陛下于殿前宣布,即日起恩玉公主外出自立为府,并予官职,入礼部担当客司主事一职,掌外宾来客招待事宜。
当日,恩玉公主着六品朝服,头戴乌纱帽,脚踩皂靴,手持玉笏在一众惊异声中出列,拜跪殿前:“儿臣谢父皇恩典——!”
那是惠丰十九年。
她一骑白马一路飒飒出了宫,那扇朱红色的宫门在她面前缓缓打开,整片天空烧过金黄色的云彩。
宫门之外,周映儿穿着女医馆良工才会穿的那身青绿色长衫,身上背着药箧,扬起脸,笑容粲然地看着马上的她。
瞿钰把马停在了她身旁,朝她伸出手去,映儿随即握住,由她一拉,抱上了马来。早几日前内务府就送来了公主府内人员职务名单细则,其中周映儿便赫然在列。一个公主府内自备一名医师无人能有异议——另一方面,这自然也是文箬所安排的。丁蓉蓉性子比映儿要懂变通的多,唯一让文御医所放心不下的,还是她。
瞿钰搂着怀中人的细腰,握紧了缰绳,她靠在她耳边笑道:“映儿,我们走!”
周映儿靠在她怀里用力点了头。
那匹白马出了宫门后绝尘而去,将那扇朱红色的宫门远远抛到了后头。
秋风飒爽,黄叶飘落。秋风飒爽,黄叶飘落。马蹄声渐行渐远,遥遥听见传来一阵少女的歌声,歌声婉转悠扬,唱的是——
“弋言加之,与子宜之。宜言饮酒,与子偕老。琴瑟在御,莫不静好。”
第一卷-青梅 完</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