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 宵禁（2 / 2）

年轻人大笑：“关几天？看你手头有几分钱、外头有多少关系！”

他意犹未尽地唬人：“你们俩关进去，先得痛打一顿，再叫你耗尽家财。落到县爷手里，那就不是几匹马能了事的，人跟太尉攀亲搭故，任你皇亲国戚本事通天也奈何不了他。”

皇甫厉沉默半晌，年轻官兵以为他知道厉害了，又加把火道：“你们外地来的，小爷好心提点你，惹谁也别惹着太尉，这宵禁也是他弄出来的，说是戒严，谁知道呢。以后来京做生意打点呢，也先打听清楚哪些是太尉爷手下的人。”

皇甫厉忽然轻笑了声，道：“你是谁手下的人？”

年轻官兵乐了，得意洋洋一叉手：“我一个混饭的，谁给钱就是谁手下人。”

他又瞥了皇甫厉一眼，道：“咱老百姓就别跟当官的犟，这年头兵荒马乱的，惜财不如惜命。我也不要多了，给两匹，就刚那种，大凉矮驹，嘿！得劲儿。”

皇甫厉不动声色：“你为了马私自放人可不像是惜命。”

年轻官兵嗐了一声：“没奈何，看着好马就心痒痒，人活着总得图点什么，有钱人图得多，咱就图个马。”

他说着将二人引入一处偏僻暗巷，道：“我先放一个人走，这爿就我们两个巡逻，机灵点儿走，趁早拿了马换人，等换班了我也麻烦。”

皇甫厉故作为难：“马队还在城外驿站，哪里赶得及来回。”

年轻人白眼一翻：“要取马的是你又不是我，小爷要当了山匪还替肉票操心赎金？”

皇甫厉不怒反笑，刚要出言，顾钦若道：“我去，我在西市有熟人。”

官兵满意点头，束紧皇甫厉腕上粗绳，对顾钦若威胁地做了个抹脖子的动作：“别动歪心思，过了一个时辰不来就等着倾家荡产捞人吧。”

顾钦若对上皇甫厉视线，略挪了下步子，朝他比了个手势。

他的意思是：我回西市找沈立雪。

皇帝微服外出被巡逻官兵抓了，此事绝对不可泄露，何况抓他的人还跟太尉关系匪浅。

小官兵有眼不识泰山，若真到了府衙，非惹人耳目不可。

而且看皇甫厉态度，仿佛留着这小兵有大用。

往往四两能拨千斤。

顾钦若清楚他早有意建立直属军队，无奈老将多是跟先帝打拼出来的，不好拿捏，新提拔的皆为太尉羽翼，信不过。

他当殿前指挥使不多时，对里面缠如乱麻的势力也觉棘手。

要安插自己的人进去，又不引起疑心，这爱马的小兵倒是个很好的切口。

接下来要想的，只是怎么神不知鬼不觉把人塞进殿前卫。

皇甫厉对着他赞许的眨眨眼，年轻官兵一把抽开顾钦若手上绑缚，抬腿踢了他一脚：“这眉来眼去还没完了，又不是生离死别，两个大老爷们，腻歪什么？！”

顾钦若拽开大步往回赶时，还能听见皇甫厉有一搭没一搭跟那小兵套话。

在试探清楚对方想法前，皇甫厉不会露出身份，而且今夜欠下沈立雪人情，以后也好借机找他谈生意。

军队粮草自有专门商户供应，也正因有了定制，便有人从中牟利。先帝曾明令禁止军队压价买粮，拨出的款项也是按市价清清楚楚算的，不过有多少进了官差腰包，多少给了百姓，皇甫厉没清算过，现在也差不多是时候了。

小兵看着顾钦若去了，哼了一声：“爷就知道你们城里有货，还想诓我说在城外驿站。”

皇甫厉道：“那你知道兔子逼急了也咬人吗？”

“？”小兵不明所以。

“劳驾，”他叹了口气，“稍微松松这绳子，要勒断了这手我就跑了。”

小兵往地上啐了一口，见皇甫厉皱眉，这才吊儿郎当过去给他松了松绑，道：“老兄，别看不起咱粗鲁，你们也没多着几个钱，就知道穷讲究。不是我为难你，这年头要活下去，斯文了不行。”

皇甫厉不则声他也一个人絮叨下去：“碰上我算你们走运，要是吃老狄抓了，有你受的苦。”

皇甫厉把话题转回来，道：“你对马懂得挺多？”

小兵一听更来了劲，道：“挺多？嘿，马军指挥使都没我懂的多。”

皇甫厉挑高了眉毛，小兵骂骂嚷嚷：“觉得我吹牛？小爷从前跟着骑兵营打仗的时候，这些富家公子还不知在哪个妓院乐呵！”

“那怎地回京城了。”

“还不是太尉老爷搞鬼，”他不屑地嘁了声，“说什么选入禁军就封官升职，抽到京城来了，每天晾着，你一个卖马的，甭掺和国事。”

小兵说着颇为感慨：“我也就大晚上没人敢说说，做完交易，咱谁也不认识谁。其实刚说斯文人不行，这话不对，你看这朝廷上翻云覆雨的，哪个不是斯文人的活儿。”

皇甫厉无声地勾勾唇：“你这话也不对，太尉听着就不是斯文人当的官儿。”

“你懂什么，”小兵横他一眼，“咱这样听听命令跑腿的，叫粗人，上朝廷当了官，穿一身绫罗绸缎动动眼神能杀人的，那才叫斯文人。”

一片乌云飘来，挡住天上清冷月辉，顾钦若伏身骑着一匹白马跃入眼帘，其后一匹枣红烈马，马蹄上也包着布帛，行动迅捷无声。

皇甫厉靠在身后长满青苔的墙上，高耸眉骨下的眼窝只见两团黑影。

他轻声开口：“那你想当斯文人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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