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 纵马(2 / 2)
皇甫厉顿时没了声息,顾钦若没有看他,只觉握在手中的马缰绳如烙铁一般,烫得手心发疼,风割在脸上却又冰凉,整个人仿佛置身于冰火两重天。
眼前马身上忽然投下一片阴影,原来是皇甫厉打马绕近他身侧,他故意倾身凑近前,用肩从后面撞了他一下,语气依然是没个正形:“朕......我倒是想呢,就怕他不要。”
背后低低的笑声仿佛就在耳根,顾钦若挺直腰端坐马上,只觉身上发软,幸好有鞍桥撑着,否则整个人都得往下出溜。
小姑娘认真打量二人,煞有介事一插腰:“我觉得你们很配。邻居明子哥当兵回来就带了一个汉人——”
“到西门了,”顾钦若没让她说完,出声提醒。
小姑娘迅速转移了注意力,赶着马群骆驼进入西门,一直走到上了灯的西市,粮食行前挑着高高的旗子,红灯笼上用两个扁长墨字:粮行。
夜市刚刚开始,其他商行也有在装卸货的,人声嘈杂,牲畜味混着汗味油烟味,并不好闻,却让人觉出生的热闹来。
小姑娘眼尖,看见柜台里打着算盘记账的中年男人,高兴地叫道:“沈老板!”
沈老板放下笔走近前来,与她问了好,和善地和两人打个招呼,神色中却有些戒备。
他大约而立之年,蓄着山羊胡子,面色白净,身形瘦长,一身干净的棉布长衫,说话举止很有读书人的气度。
皇甫厉正打算搬出蒙小姑娘那一套,旁边顾钦若抢先开了口:“沈三叔?”
他诧异地看过去,又看回来,沈老板起先也是一头雾水,就着灯笼光仔细打量了许久,恍然道:“钦若?你长这么大了!”
接着便激动万分地去搀他的手,将几人引入内间,吩咐仆从奉上茶来。
皇甫厉坐在旁边,翘着脚听二人畅叙离别之思,从沈老板当小伙计开始聊到而今成为粮行老板的发迹史,又开始对顾钦若而今际遇问长问短。
顾钦若只简略说了下在雍朝为官事宜,沈老板并未多做评判,只看了两眼皇甫厉,道:“这位——”
顾钦若与他对视一眼,随便编了个官职搪塞,只道是同僚。
沈老板于是留二人去府上歇宿,被顾钦若婉言谢绝。
皇甫厉插嘴道:“无事,我自回宫......府中便了,难得他乡遇故交,何必推辞。”
说着便站起身来,招呼小姑娘去吃面。
小姑娘正好在外间清点完货,看到他当真要请,反摇摇头道:“天太晚了,我再不回去老爹要担心了。”
她动作敏捷地跨上马,回身笑道:“谢谢你说请我吃面,老爹说帮别人不要图什么,我先走啦!”
皇甫厉看着她扬鞭纵马而去,忽觉心下怅然,长叹了口气。
冷不丁旁边传来一道声音:“舍不得?”
皇甫厉看着身旁那人被灯笼染成一道红一道黑的脸,忍不住伸手过去,道:“你都舍得故友,朕......我怎么舍不得新交。”
指尖快触及他脸庞时二人皆是一愣,皇甫厉的手顿了顿,落在他肩上,掸了掸那莫须有的灰尘,道:“落了灰。”
顾钦若没有拆穿他,道:“明日还要上朝,早点回去歇息吧。”
沈老板送出来,肃容看着顾钦若,执手郑重道:“不在其位不谋其政,三叔一介草民,说不出什么有用的,但钦若你既是朝廷股肱,就当好这个官。兴也百姓苦,亡也百姓苦,钦若!”
他在顾钦若肩上重重拍了俩下,又瞅了一眼皇甫厉,没再说什么。
顾钦若敛容道:“小侄受教。”
而后与皇甫厉牵马出了西市。
二人沉默半晌,皇甫厉忽然轻声道:“沈立雪此话是说给你的还是说给朕的?”
顾钦若道:“自然是说给愿听者的。”
皇甫厉笑了一声:“人皆道忠言逆耳,怎么朕听你说忠言都觉悦耳呢。”
夜晚除了西市东市热闹,其他坊巷内俱是深宅紧闭,人声罕闻。
偶有大户人家宅院中歌舞声、推牌九声传来,更显得马蹄踏在青石板上的清冷。
更夫拖长了调子沙着嗓子喊“天干物燥,小心火烛”,露气渐重,寒风逼人。
皇甫厉自然地伸手捏了捏顾钦若胳膊:“冷吗?”
顾钦若摇头。
他打了个哈欠:“正好,朕冷了,脱下来给朕穿吧。”
顾钦若一言不发去解夹袄排扣。
皇甫厉原只是随口逗他,见他动作反吓了一跳,忙按住他手。
瑟瑟寒风中他的手依然炽热滚烫,顾钦若倒是指尖冰凉。
“明明是你怕冷,逞什么能?”皇甫厉没话找话,趁机握住他的手不撒。
可惜一道暴喝打断了他的动作,拐角处转出两名巡逻官兵,腰间刀光湛然,凶神恶煞道:“过了宵禁,何人在此闲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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