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 仇怨（2 / 2）

“怎么，”皇甫厉开口，“这回不谦让了？”

顾钦若嘴角似乎扬了扬，定睛再看时又无迹可寻。

时值黄昏，夕阳斜晖平铺水面，鱼尾拍水漾起层层波纹。

皇甫厉看得心痒，摘下一簇桂花蕊撒进池中，看着鱼群翕动争抢。远处烟雾飘动，四野静谧无声。

良久，顾钦若轻如叹息的声音传来。

“先师若能入朝为陛下效力，才算是运气好。”

皇甫厉闻言眉开眼笑，亲昵地拍了拍顾钦若的肩：“你这奉承话朕听了喜欢。”

他一向棱角分明的轮廓也被斜阳软化许多，挺直的鼻梁上跃动着最后一点金光，眼梢泛起玫红，平添几分冶丽之感。

肩上被拍过的地方热度久久不散，仿佛穿透外袍灼伤肌肤，顾钦若不自在地掐了掐掌心，耳中隐约传来男女交欢的淫糜之音。

他刚要暗斥自己鬼迷心窍，忽见皇甫厉收了笑，脸色铁青。

那声音越发肆意起来，女声娇媚缠人，伴着男人闷哼与动情的喘息，令人面红耳赤。

顾钦若敏锐地辨认出声音在假山的太湖石后，待他听明白那女人是太后时，更是不可思议。

虽然早已知皇甫厉与太后母子不合，但竟然是此等原因，实在叫人瞠目结舌。

皇甫厉两道剑眉冷冷一剔，没有走过去，却也没有回身离开，只袖着手将目光投向远处檐角。

若非太阳穴处绷出青紫的血管，恐怕无人能看出他心情不虞。

“实在惭愧，”他微不可闻地苦笑了声，“叫你见朕宫廷内诸多污秽丑闻。”

顾钦若一时不好如何开口，于是他决定不开口，只静静听着皇甫厉道：“母后原是沮渠氏部落首领宠姬，被父皇灭族后强夺为妃，朕原有位兄长——同母异父，不知是病死还是被杀......其实母后待朕十分慈和，大约年长后见朕越来越肖父皇......其实除了长相外，朕何曾有半点与他相似......父皇倒是也不喜朕......众人皆称太子明事决断，有父皇风范......”

他啧了一声，自嘲道：“像也不可，不像也不可，你们汉人也这么蛮不讲理吗？”

顾钦若又掐了掐掌心，斟酌词句道：“人皆如此。陛下左右世人，无须被世人左右。”

皇甫厉眉目冷凝，浓郁桂香送来越发缠绵的喘息声，他齿间挤出一句话：“朕左右得了他们怎么做，左右不了他们怎么想。”

“不过呢，”他忽而一笑，仿佛带钩子的桃花眼勾过顾钦若脸上，道，“他们奈何不了朕，朕也就随他们怎么想了，只要别挡朕的路即可。”

他的语气沉下来，仿佛能结出冰渣：“钦若，以后你若对朕有何想法，在你动得了朕之前，不要叫朕知道。”

顾钦若心下五味杂陈，道：“臣对陛下绝无二心。”声音虽轻，却重如泰山。

皇甫厉没答言，忽然没头没脑问了句：“你母亲教过你吹芦笛吗？”

顾钦若愣怔了一瞬，点头。

皇甫厉举目四望，自然找不到芦苇，遂将顾钦若拉至另一处庭院。

过了粉壁上的六角小门，一株老槐映入眼帘。有环抱粗，枝干虬结，树冠茂密。

皇甫厉纵身跃起，摘下顶上两片墨绿叶子，道：“朕幼时曾见过宫人吹奏叶笛，心向往之，可惜内侍称为奇技淫巧，不肯让朕学。”

他兴致勃勃给了顾钦若一片：“而今总算无人敢拦着朕，那老太监若还活着，朕非让他自行掌嘴五百下不可。”

顾钦若好笑之余又有些慨然，刚要将槐叶放入唇边，忽听一阵衣裙窸窣，常宗易煞白的脸突然撞入视线。

太后蓬松的云鬓随后探入，她见了皇甫厉二人，毫无心虚，神色自若道：“怎么，哀家打扰到陛下私会情人了。”

皇甫厉的脸色顿时又难看了几分，他满眼怒火地瞪着常宗易，直瞪得他双腿打颤、嘴唇哆嗦，这才悠悠道：“太后若要同享这庭院朕也无不可。”

渐沉暮色中太后那抹了胭脂的唇愈发红艳刺目，她轻启唇，望着地上石子，道：“小东西倒是大方，比老的强。”

顾钦若暗暗抬手抓住了皇甫厉垂在身侧的手，触手冰凉，他手下加了点力，感觉到那颤抖慢慢平复下来。

常宗易在旁抖得如同筛糠，瞪大的眼里写满了“吾命休矣”。

皇甫厉沉默良久，沙哑地开口：“算了，朕从来不夺人所好。太后抓紧享乐，人生苦短。”

语毕振袖而去。

顾钦若经过太后身边时看见她手中攥着一方丝帕，涂了蔻丹的指甲如嘴唇般猩红，有二寸长，将帕子划成丝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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