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围猎（2 / 2）

可是这个小小文官，而且还是朝中备受欺侮的汉人，在明眼看清时局后，选择了直言不讳告诉他。

哪怕他别有所图，这个盟友也实在难得。

毕竟对方的诚意可是很足。

皇甫厉闭上眼缓了缓，任他割开脚腕布帛处理伤口，悠悠道：“钦若。”

对方应了一声。

他睁开一只眼，看着他专注仔细的动作，弯起眼睛笑道：“说说吧，为什么想当武官了。”

顾钦若清俊的侧脸线条动了动：“微臣一直想当武官。”

皇甫厉立刻明白过味儿来。

雍朝乃胡人建国，与南方虞国对峙多年，虽然接纳了许多降臣，准许汉人入仕，但极少委以重任。先帝大举汉化，迁都定县，还引起诸方反对，直到如今还争端不休。当朝丞相虽是汉人，但也无权节制军队，遇见低级武官也许避让行礼。

皇甫厉久有革新之意，若非先帝早逝，凭他的雷厉风行，大约当朝也不会还是如此众部落各行其是、天子大权旁落的局面。

他曾想借丞相推行汉人那一套官制，但冯汝昌就是个老狐狸，唯唯诺诺，两边不得罪。皇甫厉气得牙痒也无计可施。

不过现在有了顾钦若，鹿死谁手还未可知。

他越看越觉得顾钦若顺眼，笑呵呵抬手摘去他发间沾上的碎叶，柔声道：“爱卿现在夙愿得偿，以后想做什么？”

顾钦若不动声色地往后避开，似乎被他肉麻到了，板着脸道：“微臣惟陛下马首是瞻，不敢有他图。”

皇甫厉无趣地收回手，打了个唿哨，仰头看天上一只兀鹰翱翔而过，语气缥缈：“朕呢，就喜欢有他图的人。”

他又垂眼紧盯住顾钦若眼睛：“钱财，美色，权柄——”他缓缓开口，“你当真都不想要？”

顾钦若微微一笑，凤眼不闪不避对上他的：“微臣但求天下太平，万民安康。陛下喜欢什么，非臣所能逾越。”

皇甫厉看着他那双熠若寒星的瞳眸，并不表态，只淡淡问道：“天下太平，你要打出来一个天下太平么？”

“除此之外，别无他法。”顾钦若斩钉截铁答。

皇甫厉好奇：“你舍得故土遭受战火？”

顾钦若包扎好最后一处，转开眼：“陛下说笑了，臣流离之人，何来故土。”

仕雍的汉臣，要么是原在北方未曾南渡的，要么是战败后掳来的，一心为雍国计的极少。何况他们大多不习骑射，不服水土，不知风俗，又自诩正统，高傲酸腐，难以融入胡臣之中。

但是看顾钦若模样，若非一副汉人脸庞好辨认，几乎看不出半点不协调。到仿佛土生土长的胡人般。

——如果他不处处礼节备至的话。

皇甫厉偏了偏头，问道：“你是北人？”

“臣祖籍青州，”顾钦若答，“先祖一支南渡，因屡遭兵乱，又随先考至蓟县投亲，故通晓胡语。”

皇甫厉迅速转过弯来，语气中带出淡淡嘲讽：“朕之雍国能善待汉臣，你们追随虞国皇帝的却没讨着好，终于想起当了我朝官员的亲戚了是吧。怎么其他隐居山林的高士没有如此觉悟呢。”

顾钦若仿若没有被他刺到：“出世入世皆是个人选择。受君之禄，忠君之事，微臣不矜名节罢了。”

皇甫厉轻哂摇头：“朕真是闹不明白你是自谦还是自傲。”

他探出手：“扶朕起来。”

顾钦若没有动：“陛下伤重，还需静坐修整。”他从怀中掏出一个蒲布包，“微臣带了些许面食，可暂充口腹之饥。”

皇甫厉也不客气，劈手拿过布包，揭开，齐齐整整码着两摞面饼，旁边一方暗红腊肉，还是热的，香气扑鼻。

他这才觉得饿得腿发软，方才与太尉手下酣战，又与野猪对峙，和顾钦若又是一番周旋，猛地松懈下来，几乎浑身脱力。

幸而一只手从身后架住了他，顾钦若单手环住他腰间，扶着他的头安稳靠在自己胸膛上，这才腾出手替他托起布包，温声道：“陛下可要先饮水？”

皇甫厉一向耻于示弱，无奈失血太多，实在没了力气。左近也无旁人，反正最狼狈的时刻也被顾钦若看见了，干脆一不做二不休，厚着脸皮道：“先吃东西，你喂给朕。”

一阵沉默后，顾钦若居然真的掏手帕拭净手，然后撕下面饼，卷了片肉送入他嘴里。皇甫厉被噎了下，猛咳几声，好不容易咽下去，道：“你慢点！”

顾钦若不答言，又机械般平板板撕下一片面饼。

他的指甲修剪得干干净净，手指修长，肤色莹白，沾了油腻后微微闪着晶光，如同巧匠碾出的玉器。

皇甫厉走了下神，问道：“你可知碾制玉器？”

顾钦若愣了一下，猝然转脸看向他，下巴撞上了皇甫厉的额头，温热的气息更近地包裹上来。

他下意识地往后退开。

顾钦若察觉到他躲避的动作，神色似乎冷了冷，旋即移开视线，语气变得悠远：“先师精通此道。”

“哦，”皇甫厉莫名有些尴尬，跟着转开话题，“读书人还会手艺活？”

“他是银匠，”顾钦若淡淡纠正，“兼卖玉器。”

皇甫厉来了兴致：“你师父倒有意思。”难怪教出你这么有意思的徒弟。

后一句他没说出口，因为顾钦若把面饼强行塞进了他嘴里，动作生硬，明显不愿再继续聊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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