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围猎(1 / 2)
野猪龇着雪白的獠牙撞过来时,皇甫厉想,第一个死于野猪之口的皇帝,大概也够得上青史留名。
他勉力撑地往旁边滚了半圈,脚尖扫起潮湿的黄叶虚晃一招,趁机去够灌木堆中折成两截的戟。可惜手还未探到漆金木柄的尾端,野猪吭哧的喘气声已扑卷而来,在这寂静密林中越发震耳欲聋。
皇甫厉发狠地翻过身来,仰面对着野猪,出手迅疾地卡住一根獠牙,任凭另一根刺人右肩。
他陡然大喊一声,硬生生将其扳了下来。
野猪吃痛地怒嚎,将他顶出去几丈远。
地上拖出一道长长的痕迹,枝条打在脸上火辣辣的疼。
皇甫厉咬牙,抬腿顶住它腹部,左手拿着獠牙撬入野猪口中,将它撑开,毫不示弱地对峙。
“想杀我,”他有气无力地勾了勾唇角,不知是对野猪还是对谁挑衅,“还早着呢。”
肩部的绸缎被撕裂了,大股血液涌出,皇甫厉的脸色渐渐苍白,要气力不支,野猪略后退蓄力,再次凶猛地撞来。
皇甫厉歪着头坐在地上一动不动。
突然,一只有力的胳膊从身后袭来,迅速圈住他腰部将他扯开。
皇甫厉还未看清来人动作,一柄猎刀已脱手扎入野猪口腔,那人抱着他伏倒在侧,利落地一转腕,送出匕首,一声哀嚎后,野猪颓然倒地。
皇甫厉抹了把脸上喷溅的血,漫不经心开口:“朕到不知麾下还有如此勇士。”
来人扶着他站起,很小心地避开了他身上诸多伤口,单膝跪地道:“微臣救驾来迟,望陛下恕罪。”
皇甫厉神色淡然,静静看他半晌,忽然厉声喝道:“抬头看着朕——”
来人顺从地抬头,露出一张丰神俊朗的脸来,玉冠青丝,配上窄袖贴身的胡人骑装,颇有些儒将的俊雅风范。
他的胡语说得十分地道,皇甫厉竟一时没觉察出是个汉人。
他颇感意外地挑了挑眉,眼前突然一阵发黑,踉跄几步倚在身后树干上。
他睨了一眼仍肃容跪在下首的人,收起浑身威严,低声自嘲道:“你还跪在那里做什么,等朕死了收尸吗?”
来人敛眉道:“吾皇千秋万岁,臣不敢。”
皇甫厉听得笑了:“你们汉人都是这么一套套规矩,累吗?”
他起身走近前来,告了罪,这才出手搀住他。
皇甫厉以为他不会答言时,又听得来人道:“陛下亲口所言,没那么容易死。”
“你听到了?”皇甫厉毫不在意地将全身力气压在他身上,语气中却没多少疑问。
对方以问作答:“陛下不也知道臣来了吗?”
皇甫厉与他对视一眼,纵声大笑道:“好!爱卿如此善解人意,朕封你为侍从学士,随侍左右,如何?”
来人扶着他在一处干燥空地坐下,又行了个礼,肃然道:“陛下,微臣不才,斗胆请任殿前侍卫,愿随时护驾。”
皇甫厉不答,反倒:“给朕清理了伤口先。”
待他拿出金疮药和干净纱布时,皇甫厉才冷哼了一声道:“你倒是有备而来。”
又闲闲开口:“原来是何官职?”
“回陛下,微臣忝列黄门侍郎。”
皇甫厉皱眉:“以后好好说话,朕可不想每天听侍从学士唠唠叨叨闹些虚文。”
对方讶然抬头,手上动作重了几分,皇甫厉顿时嘶了一声,哑声道:“急什么,朕封你为殿前指挥使,加侍从学士,出入宫禁无虞,配得上你文武双全么?”
来人眸色略沉,不露分毫喜色,只谨慎地回道:“微臣——”
“哎,”皇甫厉抬手止住他,“说了好好说话,朕与——”
他想了想,发现忘记问此人名姓了,前黄门侍郎倒也颇有眼力见,迅速接道,“微臣姓顾,双名钦若。”
皇甫厉丝毫不觉尴尬地说下去:“朕与钦若你已是生死之交,不必拘泥虚礼。”
顾钦若眉梢跳了跳,一直四平八稳的面容似乎有些裂痕。
皇甫厉到迅速进入生死之交的状态,轻笑道:“你若是也在朕这个位子上坐一坐,就知道珍惜生死之交。”
顾钦若抬眼看向他,正对上皇甫厉散漫得毫无所谓的眼神,不由脱口而出:“殿前侍卫中陈虞侯可托生死。”
皇甫厉这回是真的意外了。
今日围猎不过是个局。
于太尉而言,是杀他的局,于皇帝而言,是试探臣属的局。
他知道左右羽林卫早已成了太尉私兵,禁中亲兵多少归了太尉也难说。惟有他亲自安插在殿前侍卫军中的陈都还可信赖。
倘若今日他没因“围猎意外”死在此处,逼宫也是迟早的事。
原本他是安排了陈都侍驾左右的,可恨被太尉使计支走了。身边那几个眼线通通被他杀光,没想到还能倒霉地遇上野猪。
顾钦若居然能赶在他安排的人之前来救驾,就凭这份本事,他也担得起刚刚赏的官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