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 酒宴(1 / 2)
胡笳管弦声悠扬而起,皇甫厉更衣完毕,来至席上时,百官已是一派酒酣耳热模样。
雍朝官员多是粗人,昔日征战时与先帝同寝同食惯了,不讲究臣属之礼。
听闻皇帝打猎遇险、从人尽亡后也未能影响他们宴游的兴致。
除了太尉装模作样痛陈护驾不周之外,皇甫厉淡然说了几句“都是些小伤,不足挂齿”,此事便算揭过。
顾钦若知道他要向众人展示确实只是些小伤,也未劝阻他继续摆庆功宴,只是对他将太后派来慰问的人拦在帐外的举动扬了扬眉毛。
皇甫厉看出他疑惑,满不在乎道:“你们汉人怎么说?孝亲则勿令其心忧。”
顾钦若倒是乖觉,没再寻根究底。
今日围猎太后也来了,胡人女子多善骑射,太后抛头露面似乎也可接受。
可她的帷帐却远离皇帝而靠近太尉,未免让人寻思。
而且皇帝受伤归来,太后竟只派了一个宫女探视,若非清楚今上是太后所出,恐怕说他二人实乃雠敌还更可信。
皇甫厉吩咐侍卫拿上干净袍服,转脸看向顾钦若:“爱卿还等候在此,可是想伺候朕更衣?”
顾钦若听出他的送客之意,明白皇帝对他还有戒备,也沉下声,一躬身道:“微臣告辞。”
皇甫厉摩挲着下巴看他扬长而去,若有所思。
一直到宴席上皇帝宣布顾侍郎救驾有功、加官进爵时,顾钦若都顶着张冷如冰霜的脸。
席上众臣都不由议论纷纷,碍于皇上在场,没敢太大声地表示不满。
胡臣与汉臣久有龃龉,今日一名汉人文官救了皇帝回来,早已让他们跌足面子。
更没想到的是皇上竟会越级将他提拔到如此高的地位,汉人任禁兵统领,开了这个先例,接下来皇帝会有何动作,诸人心知肚明。
皇甫厉没去看太尉脸色,扭头对着胡太后笑成一朵花:“母后如何不进膳了,何必为朕忧虑过甚呢。”
胡太后看着他欲言又止,妆容艳丽的脸上闪过一丝阴霾。
皇甫厉装腔作势问过后也没期待答复,传令让乐伎摆开歌舞,以贺今日围猎收获颇丰。
金口玉言宣布给顾钦若加官,算是给足了他面子,也是对众人的明确表态。
但也不能逼得太过,以免激起他们抵触心理。
皇甫厉一向懂得见好就收。
他不动声色瞟了眼远处下座的顾钦若,有人上去给他敬酒庆贺,是个满脸络腮胡的大汉,顾钦若仪态雍容地接了,不知说了些什么,对方讪讪地饮了酒而去。
皇甫厉不由皱眉。
皱眉之余又颇为得意。
不愧是他挑中的人,不卑不亢,懂得进退。
“厉儿,”皇甫厉被太后从走神中唤醒,听得她似乎不耐烦地拔高音调,“厉儿。”
“母后,”他打叠出一副柔顺孝子的模样,从容道,“唤朕所为何事?”
“朕”字上加重语气,意在提醒太后注意自己身份。
胡太后不悦地瞥了他一眼,没有改过称谓:“厉儿,母后看你乏了,不如早些回宫休息,母后也少劳心。何况你在此也拘得大家放不开。”
皇甫厉笑容不减,语气却尖刻起来:“母后若觉劳心,回宫修养便是。朕看百官共享此乐,并无拘束。”
胡太后不则声,侍立在旁的仆婢都眼观鼻鼻观心,小心翼翼,大气不出。
皇甫厉看得好笑,忽然拍手止住歌舞,道:“今日田猎未得尽兴,料想诸位不喜如此软绵绵的靡靡之音,听闻左羽林卫将军擅长剑舞,不知可否让吾等开开眼?”
此言一出,席上诸人脸色顿时精彩纷呈。
左羽林卫将军常宗易更是一张白脸涨得通红。
皇上明摆着将他与乐伎戏子并列,当众羞辱于他。
他攥紧了拳,额上青筋暴突,仿佛随时要掀案而起般。
旁边之人暗暗推了推他,常宗易咬着牙纹丝不动。
“暂且委屈常将军——”皇甫厉摘下腰间佩剑,递给侍从,“用朕这剑,如何?”
一片寂静中,皇甫厉笑眯眯看向太后,等着常宗易反应。
太后轻轻咳了一声,避开皇帝目光,却扫向下首端坐的顾钦若。
常宗易终于起身出席,没接剑,却跪下道:“臣久未舞剑,动作生疏,不堪污陛下之眼。听闻顾侍郎乃南人,若能得顾大人吹奏南曲为臣遮掩,臣庶敢斗胆献丑。”
语毕,空气中又是一阵冷凝,众人目光齐刷刷转向顾钦若。
皇甫厉对上他波澜不惊的神色,浅淡眼瞳中卷过暴雨欲来的阴沉,终又归于静寂。
他噙笑淡淡道:“朕准了。”
自始至终,他没有施舍常宗易一眼。
太后吩咐一名乐伎将竹笛递给顾钦若。
顾钦若抬手去接时,皇甫厉挥袖止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