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年夜陡然闻喜至（1 / 2）
卫懿礼的话虽不大中听, 可宝娘悬着得心却是猛地落了下来, 她笑着趴在卫懿礼膝上, 问道：“为何这样说？宝娘一直机灵的。”
卫懿礼哼笑了一声，道：“我瞧着是个笨的。”
她顿了下，长舒一口气, 而后缓慢地说道：“咱们说话也好，做事也罢，都需得占着一个‘理’字。那日是她宋菱先出口不逊, 那这理便是你这儿，你自然可以反骂回去，却也不妨忍下, 至少明面上得撑着不与她计较的样子。如此情形落在旁人的眼中，便是宋菱欺人太甚，而你却是个极大度的人, 且理也还在你这儿留着。便是往后她又说了你些甚么，也只会叫人觉着是她不积口德，却无人会来讲你。要晓得, 这世上多是宽以待己严以律人的, 真要正正当当的讨回公道来，她们倒又说是你的错处了，否则谈起来，却多是有人会夸你一声‘徐娘子为人宽容。’咱们远的不说, 只讲近的, 你猜晋国夫人于你当日的做法, 是何反应？”
宝娘立时皱了眉头，道：“可这般忍着，憋着，不能还回去，多叫人难受呀，”她小声嘟囔，“没得气出病来，”又说，“晋国夫人待我很好，”宝娘有些疑惑，“她会怎样反应？”
卫懿礼无可奈何地摇了下首，她道：“谁人叫你憋着了？只是要你明面上作罢显出自己的宽容来，你万可以把这事记下来，待到日后在暗地里报复回去。这世上磨人的法子有千千万，何苦要正面与她争论，好也没讨不着多少，气也不定能给出掉，还叫她对你恨意更深，只想着甚么时候再咬你一口。所谓退一步海阔天空，不过是为了空出个地方，好在日后再掀波澜。若你当日能隐忍下来，她占着了便宜，许久不会有你落水一事。暗里盘算上一番，仔细得给设个局，既不叫人怀疑到你头上，也能出了这口恶气。”
宝娘眉头锁的极紧，她觉着这话不对，一时又寻不出甚么来反驳，只憋出一句：“君子所为当是坦坦荡荡的。”
卫懿礼哼笑了一声，道：“君子是最不可信的，因这世上多是伪君子。既入官场便无可能一辈子都是两袖清风，更何论这后宅里的妇人。”
她说罢，略缓和了下语气，道：“这话，我原不打算在你这个年纪的时候就讲，只遇着了事，恐你往后再叫人欺辱了。你一时也不必思虑太多，记在心里便好，日后慢慢想”她抬手摸了下宝娘的发揪，“与人交往的事情，你得多学着些才行呀。君子是假，伪君子是真，小人更真。至于晋国夫人，你万可以回去问问你母亲。”
宝娘很慢得点了点首，她眉头仍是轻蹙着，却未再驳些甚么。
……
这一夜里宝娘躺在榻上，翻来覆去得，怎样也不能入睡，她一闭上眼，就想起白日里卫懿礼与她说的那些话，于是人便更清醒几分，却又是浑浑噩噩的，思绪杂乱。
“甜枣，甜枣，”宝娘掀开床帐唤了几声，甜枣即从脚踏上爬了起来，“你去加些炭，我有些冷。”
甜枣应了一声，起身去做了，又听宝娘道：“你点上灯，再把我的那幅绣品拿来罢。”
甜枣闻言并未动作，她劝道：“灯下做绣活，太害眼了，咱们明儿再做罢？”
宝娘撑着身子坐起，她道：“可我这会儿一点困意也没，躺着也是白睁眼。”
甜枣闻言很是难为得站着，宝娘见她如此，搓着自个儿脸叹了一声，道：“罢了，不必拿，你去给我温一盅甜牛乳罢，听人说这东西助眠。”
甜枣忙应了一声，立马转身出去忙活。
宝娘见她走了，便倚在床柱上，痴愣愣得盯着摇晃得灯火看，口中呢喃着些话：“真小人……伪君子……”
……
谨言一将门打开，便见宝娘从轿子上头下来，她有些惊讶得问道：“您今儿怎的来这么早？这会儿正是冷的时候，待日头大些了再来向夫人请安也无妨的。”
宝娘冲她笑了下，先唤了声“谨言姐姐，”而后道：“我有些事情，想要请教阿娘。她起了吗？”
谨言道：“快用完早膳了，您可别在外面站着了，赶紧到里面来。”她说着上前搀住宝娘，将人扶进了屋里去。
田嬷嬷一见宝娘，也问了一番与谨言相同的话，宝娘这回答道：“我心里惦念着事情，总放不下来，干脆来早些。”
戚善珠漱完口，一面叫人再添了个炭盆，一面将自己的手炉换给宝娘，牵着她进了里间。
戚善珠问道：“甚么事儿，叫你连冷也不怕，一定要寻我来问？”
宝娘却是轻轻歪着头，沉默不言，戚善珠见她不说，也不催，只从丫鬟手里拿过火钳，有一下没一下得拨着炭火。
“阿娘，”宝娘唤了一声，戚善珠轻应了个“嗯”字，又等了片刻，才听着宝娘往下说道，“你说遇着了事情，是该当面讨回来，还是忍下来，等往后再给那人下绊子？”
戚善珠闻言一愣，她张口便欲说“自然是该当面讨回来，背后里做事算甚么？”可话将出口时，她又给生生忍住，转而问道：“你何故想要问我这些？”
宝娘坐在床沿边上，她随手拽过被子，一面捏着被角，一面缓慢地道：“我昨儿去见阿婆了，阿婆与我说，”她将眉头拧得极紧，“君子是假，伪君子是真，”她犹豫了一会儿，终还是往下添了一句，“有事情当面得说算了，要在背后报复。”
戚善珠闻言沉默良久，她几番想将前头所想的说与宝娘听，又几番将话咽了回去，临了只一句：“这事儿，阿娘没法与你说，你得自个儿去想。”
宝娘原是满眼期盼得看着戚善珠，闻言顿时愣住，眼神逐渐黯淡下去，她低垂着头，闷闷得应了一声“嗯”。
屋中气氛正是沉闷得时候，有丫鬟来回话道：“晴娘子来寻宝娘子了。”
田嬷嬷瞧了这母女二人一眼，对着宝娘笑道：“快去顽罢，莫叫晴娘自等久了。”
宝娘放下手中被自己揉成一团的被角，轻点了下头，她向戚善珠道了一声，便要走，方到门口，她陡然停了脚步，扭过头来向戚善珠问了一句：“可您不是说，不能坑害人吗？”
……
因是与晴娘一块儿，宝娘便未再坐轿子，两个小姑娘穿着一样的兔毛披风，并排在雪地里走着，一眼瞧去倒也算是极美得风景。
宝娘挽住晴娘，轻声问道：“阿姊，要是有人欺辱你，你是要当面讨回来，还是等日后暗地里去报复呀？”
晴娘挑一挑眉，道：“那自然是当面讨，背地里报复有甚么意思，又要顾虑这个，又要去想那个，回头被人发现了，还要说你一声记仇，骂你一声，小心眼！”她抬了抬下颔，“要我说，谁敢欺负我，我就一鞭子抽回去，这才叫痛快！”她撇了撇嘴，“只可惜我没鞭子。”
宝娘闻言顿时笑了起来，她道：“这个不怕，回头我给你寻一个好鞭子来，要是寻不到，我就叫人给你做，你到时候有了鞭子，可要护好我呀。”
晴娘替她拉了下披风，道：“那自然，你不说，我也要护好你的。”两个小姑娘又就着鞭子讲了一大串，说笑着走远了去。
戚善珠站在窗前，瞧着宝娘一点一点走远，直到人影消失，她目光便又落在，那两排脚印子上头。
她一直未出声，田嬷嬷便也未去打搅她，只在边上静默得陪着。
良久过后，戚善珠倏地长叹出一声，她道：“我何尝不想让她一直这般无忧下去，可我又怎护得了她一世？我又何尝不想她能做个光明磊落的人，可那样只会叫人给欺辱了去，这世道不许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