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2 / 2）

雪美咬着下唇，把眼睛看向思已的眼睛。一双眼睛里满哀求，忧伤，和关于爱情的痛苦。显然思已无法理解这些，他只看到已经熄灭的黑魆魆的枝木残骸。

他们在西相路口处搭乘了203路公共汽车去警局。司机是个青年男人，长相一般，嘴角下面倒是长了颗叫人难忘的痣。车上人不多，三三两两坐在一起。思已和雪美走去了车厢后面，并排坐着。

一路上公交车停停走走，一个人下去了，两个人又上来。雪美断断续续和思已说了一些自己男友的事情，声音微微哽咽，眼角红红的。她只是想倾吐，需要一个树洞，而思已明白如何做一个倾听者。不讯问，不责怪。

从这断断续续的描述中，思已大概拼凑出了一个轮廓。

这个人叫唐彧，很高，很好看。不知道年纪，猜测着是比他们这个年纪大不了几岁的。没有工作，没有提过父母，没有回过家。不喝酒，不抽烟，却总是喜欢往酒吧里跑。爱撩拨有伴儿的女孩子，被人抓了包，总是一个解决方案，打架。

雪美说，她从未怀疑过他对自己的爱，她知道他这么做得目的只是为了打架。

她是口是心非的。思已知道，雪美并非是要他明白，才说这些。她只是在一遍又一遍地跟自己“确认”唐彧的爱。因为在她的爱里，他必须是爱她的。

到警局门口时，太阳已经落了下去，红红的大火球不见踪影，天是灰蓝一片。

思已听着身前警官的皮鞋后跟踩在地板砖上发出地“踏踏”声，一下两下，像某首歌的节奏，引着思已去见唐彧。

“你哥哥是这里的常客。”

“嗯？”

“你们父母呢？”

“…他们分开了。”

警官还在絮絮问着些什么，声音由近变远，愈拉愈长，直到成为一根细细的丝线，再化成烟在思已耳旁，听不见了。感官像是失灵，周遭的一切都在消散，思已能看到得只有角落里的那个男人。

他穿着白色老头跨栏背心，和松松垮垮的黑地普鲁士蓝条纹的裤衩。头发拢向脑后，有着饱满的额头。裸露在外的肌肤是细腻的，泛着麦色，汗水给它加了一层薄薄的光亮。他也在看着思已。

“喂？”警官晃了晃思已的手臂，如同按下了还原按钮，霎时，空间重组，回到了原来的样子。

思已恍若梦初醒，“不好意思。”

警官撇了撇嘴，算是表达了自己的不满。朝着那男人的方向喊：“唐彧，你弟弟来接你了。”

闻声，唐彧走了过来，走向思已，视线紧紧粘着思已不放，仿佛这偌大的房间里，他只在乎这一处。

因着身形高大，思已要仰着头才能看见他的脸。能想到的词是“青山”。眼睛细长且单，不小，有神，鹰一样。眉毛浓重且粗，上扬，工整，像是毛笔画上去的。鼻梁高挺，借着灯光在颊上投出淡淡小小的阴影。嘴唇不薄不厚，淡粉色的菱形，不长不短，是顶适合亲吻的唇。

思已再三向警官道谢后，他们朝着大门口走去，雪美还等在那里。唐彧跟在思已身后，专踩着地上的影子走，两个人地脚步声叠在一起，谁也都没有开口讲话，也没有问你是谁。

思已一下一下数着，期间走了五十六步，约莫着是一分半钟。在这短短地分秒里，没有由来的，思已开始祷告起来，祈求天父，愿这路不要走完，愿可以走向死亡。被填满的感觉，让一直以来无法自控地漂浮着的思已着陆，身心皆是满足。

一场巨大的圆满，好像生而为此。

他填补了他。

天父并未让思已如愿。

思已静静站在阴影里，看着雪美扑在唐彧怀里哭，看着他们的手臂缠在一起。夏日里单薄的衣衫使他们肌肤相贴，严丝合缝的距离使他们轻轻耳语。心里的花，是昙花，倏忽的好光景，接着就是长长败落和等待。思已哭了，回过神来，眼泪就已划过下颏。

雪美还在埋怨着唐彧，他们好像有说不完的话，不分场合，不分地点，什么也阻挡不了此刻他们要说话的心。思已荒芜地想，不能再多留站了，一秒钟也不可以。

于是他开口道：“我先回去了。”

抬过头来看他的是唐彧，那双眼睛里是杀人的勾子，尖尖锐锐，又是黑夜里的雪地，无光也明。思已赶忙转开了视线，也转了身，要去向路口，去等公共汽车。他是不想惹上唐彧的，可唐彧不打算放过他。

唐彧在雪美耳边说了什么，雪美望了望天色，点下了头。若是计时，也不过三秒钟。唐彧松开扶着雪美的手臂，往思已跑去。不过八九步，就追上了。

他伸手拉住了思已的胳膊，引得思已细细轻轻一声呻吟，停顿住了脚步。感官里全收着一个讯号，烫，要把自己烫化了。像响午里足日头下的麦芽糖，被融得如蜂蜜一般流下来，滴到地上。

“我们要请你吃饭。”背对着唐彧的思已这才听清他的嗓音，是冬初的霜花，凉凉的透进人心里去。

“谢谢，但不好意思，我父母还在等我回家。”

他回绝了他，回绝了他们。唐彧却还是不松手，紧紧攥着思已的胳膊。他手心里满是汗，潮湿而黏腻，热度源源不断地传向思已，遂让思已的心跟着剧烈地跳动着。

一阵夜风，来得如此的巧，它无声吹醒了晕眩着的两人。

“松开，雪美还在等你。”

这一刻提及雪美的名字，在唐彧听来如同讲说明天许会下雨一样，是于现下无关的，连痛痒都不相关的。但他还是生气，生思已的气，生气他提雪美，为了惩罚思已，他从后面抱住了他。

雪美还等在原地，从她的方向看，只能看到唐彧的背影，路灯的昏黄让她以为他们不过是在面对面交谈，讲男人之间的客气话。

唐彧的双臂紧匝着思已的腰，把他往自己怀里带，低着头去吻思已的耳朵，先是吻，后是舔，舌尖的柔软，让思已战栗。听着怀里人的吸气声，唐彧笑得像个孩子，声音是清脆的。思已的后背紧贴着他的胸腔，承受着那愉悦的震动。

无所谓反抗，因着唐彧比思已更明白，他不会反抗。

“告诉我你的名字。”

他的手早已伸进思已的恤衫下，宽大的手掌抚揉着腰间的细肉，是绵绵的调情。听着思已粗重地喘息，唐彧知道他硬了。

“…纪思已。”

回到家里的思已的一颗心也还是悬着，像杆子上的旗帜，一个人在高空的风里瑟瑟抖动。连饭都没有吃，倒在床上一动不动，恍惚觉着自己是做了一场梦。酸涩的梦，旖旎的梦，清甜的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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