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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1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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纪思已今年十七岁,住在梧桐小区A栋306号,妈妈是市立医院的护士长,爸爸是律师事务所的职员。

思已是老师和同学眼中品学兼优的好学生。

他们时常这样评价思已——老师说“他是个好孩子,既聪明又懂事”。班上的男同学讲“他这个人很有趣,特幽默,又没什么架子,值得一交。不过人家是好学生,还是要留点分寸的”。女同学总是羞怯怯的夸“他是个温柔的人”。

纪家在亲戚朋友和东邻西居的口中是完美家庭。家庭矛盾爆发时,他们更是多次提到对纪家的艳羡。吵到尾声,中年男女们的表情一如街头报刊亭里的连环画上那样夸张。气不择言,指责更甚。

逢年过节去纪家串门回来,一桌子好菜,结果是吃了一肚子气回来。一个骂自己瞎了眼嫁得不好,一个腹诽自己娶了个母夜叉,心里恨不得对方早点死掉。

中年丧偶在他们眼里,成了重获快乐的唯一途径。

夜半时分,乌木书桌上立着一盏台灯,黑黢黢的杆架支着墨绿色罩子里的灯泡,光落下来圆圆一片,洒在书本上。页面是钢笔记下的工工整整的标注,一笔一划陵劲淬砺。思已托着腮出神。

今晚没有月亮,靛蓝的夜隔着窗子一眼望不到头。屋外的静谧像一脚踏进死亡的病人的心电图,医生准备遗憾摇头时,突然出现起伏。“思已,该睡觉了。”

合书,关灯,上床。一眼望不到头的夜从窗子里漫进来,从四面八方逼进来,跃入思已眼底,他与这夜色融为一体,等待破晓时分的光前来驱散。

星期二早晨的第一节课是国文。讲台上国文老师在念测试考的分数,她有一双薄薄的嘴唇,抿成细细的线,几乎看不到红色。她姓赵,同学们恭恭敬敬称呼她为赵老师,私下里却总是笑她的名字,赵忠德,男人一样。

她是他们的班主任。

班级里有四十名学生。赵老师一如既往念了前面的二十名和倒数的十名,其中有十人是空白的,他们在中间偏下。她不念他们的名字,只告诉他们要努力。

思已是第一名,他总是第一名。赵老师按例夸奖,并让大家多向思已学习,以及拜托他多帮助其他同学。大家看向他,思已红着脸笑了笑没有讲话。他脑袋里空空的什么都没有,只有一台电视机,上面播着不知名的剧,暂停键红色的标识在屏幕的右上角,男人的脸笑着,和思已的笑容如出一辙。

高二的学业繁重,晚自习于悄无声息中加长了半个小时。离放学还有十分钟的时候,不少同学打着哈欠,睡眼惺忪,学习的心早飞去了家里的床上。思已笔下写着公式,思想里运算着,坐在拥挤的教室里,尽管如此他还是觉得空,空得很,似江河里的一叶舟,无方向可走,无处可停靠。

下课铃声“滴铃铃铃”响起,在整个校园荡开,学生们为之一振,抓起早已收拾好的书包作鸟兽散。思已是其中一员,但他不像他们那样迫切,他只是随着风吹起地波浪浮动着。

重复,每一天都是重复,如同反复咀嚼吞咽着白色的蜡。思已现在很少感受得到快乐,童年时代已经离他很远了,仅有的一点点快乐在记忆的深处发黄模糊,是一张没有被裱起来的老照片。

上次发自内心的笑是在什么时候呢,思已问自己,然后坐在阳台边上使劲想。月光斜斜洒下来,思已微张着嘴巴,揉一揉膝盖,他恍然想起来,是因为连环画,是六岁时藏在床底下看连环画的时候。他把揉改成了扣,心里没有追溯往事的慰贴,像是在想别人的事一样。

每晚一杯的牛奶是纪妈妈递给思已的,这一递一接中没有交谈。卧室是沉闷的车间,他们是运作的机器,冷冰冰的大铁块。

纪妈妈本名叫郁玲,生于江南水乡。她身形娇小貌相玲珑,在大家印象里她总是低着头微笑,给人如同沐春风的舒服。是贤妻良母的好样子。

郁家阿爸阿妈一开口就是要说,我们家囡囡将来一定是个好妻子。

郁玲也是一直活在父母的期许里。

入了大学后,追她的人渐渐少了起来,有那么一两个,却通通是老古板,书呆子。她问自己,是不是不够美,自己却给不出答案。她美,美得太正经,让风流英俊的浪荡子不敢靠近的美,她有一张贤妻良母的脸,一张无声催人结婚的脸。

从思已手里接过空杯子后,郁玲没有动,只是双手捧着杯子站在那里。她有话说,话在喉咙里翻滚,烫得她发不出声音。

“我不想听。”

语毕。杯子掉到了地上,碎片蹦出去了好远。郁玲无声地哭泣着,转身出去拿笤帚和畚箕。书桌前的窗子没有关紧,留着一扎宽的空,夏夜里的风穿进来,把窗幔吹成鼓鼓晃动着地帆。

新的…不,旧的一天又要开始了。

早饭,中饭,晚饭。听讲,阅读,思考,计算。交谈,评价,信息交换。一天结束后,回到窠里。

身为群居动物,孤独是可耻的。

星期五的傍晚,雪美来找思已。她蹲在学校门口,穿鹦鹉绿的露肩紧身长袖上衣,白百合色的单褶休闲裤,折起裤脚,踩着双豹纹帆布鞋,脑后扎一个小尾巴揪。一双眼睛在人群里搜寻着思已的身影。

他们是小时候的玩伴,长大时的同学。秉承着人各有志的原则,他们走上了不同的道路。雪美在高一时辍学,离开了家,在一家超市做起了收银员。听人说她有一个街头混混男友,整日里游手好闲,到处惹事情,三天两头进出警局,是个金玉其外的人。

不过雪美不这么想,她总觉得自己爱着的这个男人是浪漫的,是神秘的,是不被人理解的,而自己愿意做那个为他牺牲的人。

思已在余光里瞥见了雪美,心里一阵恐慌,脚步不由加快,迫切希望自己可以消失在人群里。他不想同雪美讲话,不愿看见自己心里仅存的光消亡。

“思已,思已!”

雪美的声音一如既往的甜脆,样子是越发成熟,像六月果园里的水蜜桃,沉甸甸地坠在枝头。

思已不得不回头看过去。雪美跳起身来叫着自己的名字,带着同过去每一次叫他名字时的笑脸。时光梭梭十几年,这张脸还是有着一样的笑,但思已清楚这笑的背后永远都不再会一样。他停住了脚步。

“最近你还好吗?”

见思已不答话,雪美面色闪过一瞬的僵硬。她又讲:“对不起。”

思已看着她垂头的样子,心里莫名就浮现出自己母亲的样子,一阵气恼,开口沉闷闷:“这次要借多少?”

“一千块。”

两个人一前一后走去西相路的银行。这段路不长,却走地很累。

雪美站在银行门前,透过玻璃门看着面对着ATM机的思已的背影。这个和她一起长大的男孩子,他们离得这么近,近到一直参与着对方迄今为止的人生。他是比父母还要了解自己的人,雪美因此感到庆幸,同时也反向思想着自己之于思已,但她只看到一片空白。

此刻时间里有一种莫名的虚无流淌开来,在他们之间隔出一道巨大的沟壑。这一分钟让雪美更加爱自己的“男友”,更坚信自己才是对的。

思已把钱递向雪美,心神落在街边的垃圾桶上。他不想看见她感激的脸,不想让她觉得自己是唯一肯对她好的人,也不愿意承认曾被自己视为光的人,实则和自己一样匮乏,空荡,白茫茫。

“还要拜托你一件事,这是最后一次。拜托你去派出所带他回来吧。”

“为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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