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三章(1 / 1)
寻爷被警察高锣响鼓地带走,金色大厅却以最快速度恢复了平静,上上下下开始了心照不宣的讳莫如深。那天晚上迎宾引客,有人向金领班问起“邝先生”,金领班笑眯眯地回问了一句:“邝先生是哪个?”把陈向晚瞧得一愣一愣的。明明一周前这金领班还在寻爷跟前点头哈腰,转眼就不认识了,不但不认识,还像是闻所未闻、见所未见一般。
可陈向晚还是听老板念叨起这事了。老板来搭电梯,陈向晚赶紧闪到一边,藏在了墙角后头。老板这几天火气一直很大,一迈步子就横冲直撞,跟赶着上前线似的。老板一路征尘滚滚,还带着个客人。老板对那客人说,邝世寻怕是真摊上大麻烦了,据说这次公安找到了致命的证据,案子办得很铁,态度还特别强硬,他大伯父怕是不好出面保他。那客人回了一句,现在管公安要人,公安肯定不放,只能等案子进入公诉阶段之后,再看看有没有操作空间。
陈向晚上到六楼,一出电梯门就让曲曲塞了回去。曲曲替他在键盘上按了个“1”,急乎乎道:“赶紧走!赶紧走!那个王总来找你麻烦了!”
陈向晚道:“他说什么了?”
“说你不讲职业道德,害得他被打。”曲曲边说边替他摁下了关门键。
陈向晚抱起胳膊,把一只脚拨到一边,嗤笑了一声。这个王总,被揍了顿狠的还不长进,还往这种声色场所招摇。你招摇,你招摇,以后有你的苦头吃。也是难为他了,事情过去一个星期才想明白是谁整了他。
曲曲让陈向晚避风头。陈向晚这么一避,索性跟金色大厅一了百了,找了个离家近的酒吧,仍旧抱钢管营生。
这酒吧叫“富丽堂皇宫”,名字咋咋呼呼,却委屈巴巴地窝在一栋八零年代所建老楼的地下室里。老板叫傅力唐,是个半改邪半归正的前黑道大哥。千禧年过后几轮严打,他所在的帮会被打得七零八落,由最初的七街五堂口,逐渐萎缩到五街三堂口,接着又进一步缩小到单街单堂,最后十载江湖劫,一朝归一梦,会长挨了枪子儿,堂主掬了铁窗泪,打手作鸟兽散,还留在海东这地界的就他孤家寡人一个。
傅老板老了,两个膀子上的纹身都褪了色,当年十根指头,攥紧了七杀拳,撒开了铁砂掌,朝天一挥群情鼎沸,现在在手机屏幕上举步维艰、一呼百不应,连个qq也玩不转。就这样,傅老板还逢人就耍他骷颅帮春华街白虎堂第三任掌舵的威风,说想当年,他傅力唐,人称傅旋风,神龙见首不见尾,把警察耍得团团转,又说现任海东市公安局长张建民,当年带队全城缉捕他,愣是没摸着他一根毛。
陈向晚一听就打呵欠,呵欠完了就翻白眼。傅老板胸脯一滚一滚地骂他“狗眼不识泰山。”陈向晚跷起二郎腿,把自个儿一双手叉开了正面瞧瞧反面看看,又搁在大腿面上,一脸高深莫测道:“就你耍过警察,我没耍过?知道我第一次进去是为什么吗?还警察没摸着你一根毛,我可是把警察全身上下都摸了个遍,他也奈何不了我。”
陈向晚说着说着便噗嗤一声笑了出来,低着头咬着嘴唇抱着膝,身子左右右左地直晃,接着又是一笑。傅老板在边上一头雾水地问他笑什么,陈向晚一甩手道:“你懂个屁!”往楼上去了。酒吧上头是一间网吧,陈向晚跳舞之前和之后都爱来这儿上上网。
陈向晚没想到他会在这儿碰到周慕风。那是他换了东家一周过后的一个傍晚。陈向晚丁铃当啷结账时,两个便衣押着个小年轻出来,他们三个一过去,后边就是周慕风。
陈向晚和他一照面,立刻便把腰肢软下来,倚在前台边搔首弄姿,满眼的春山隐隐、春水盈盈。陈向晚一脸热切,眼角眉梢振翅欲飞。可周慕风面若冰霜,本来就凌厉的下颌线更是险峻不可援攀。他只朝陈向晚冷冷一瞥,便冲着网管问话;话一完转身就走。陈向晚一根胳膊俏生生支着脸,“腾”一下便塌了,吊在半空向着周慕风的背柔柔弱弱地挥了两下:“诶......周......”
周慕风不理他。陈向晚只能望着他的后脑勺又恼又羞,又叹气又跺脚。
周慕风刚一出去,傅老板就擦着他的肩赶了进来,冲着陈向晚口沫横飞地喊:“娇娇,快下来快下来,客人都等着你跳呢。”
陈向晚心里有怨,当晚跳舞便特别卖力,音乐才放了一半,他就脱得只剩下内裤和袜子了。傅老板在台下冲他打手势,让他注意音乐的节拍。陈向晚才不管那么多呢,随兴而起,乱跳一气。他在台上忘我,身子和影子一呼一应,男客女客们熙熙攘攘地在台下忘我,口哨声、喝彩声此起彼伏,谁也没想到警察会在这个时候突然闯入。
警察用手电的光柱迅速占领了地下酒吧的每个险要位置,高高低低地喝令这些忘我的人群立刻停止醉生梦死。
陈向晚被咔嚓一声铐起来时才发觉一切不是梦。他又被扫了。这真是最让他摸不着头脑的一次。傅老板的酒吧,是个多他妈寒酸的地儿,鸟不生蛋,狗不安窝,陈向晚还以为警察压根不稀得来扫呢。
满酒吧的人被分了两列从地下室里送出去。傅老板在左边一列最末,一出来就张了嗓子叫骂:“我操你奶奶的!去你们公安局问问张建民,还记不记得骷颅帮白虎堂的傅旋风,个狗日的,砸老子的场?”
押解他的小警察在一旁直笑:“骷颅帮,白虎堂?醒醒吧您嘞,这都二十一世纪了!”
陈向晚脑子着实空白了一阵,直到上了警车,听旁边一个脱衣舞男跟一个脱衣舞女说话,他才回过神来。那女的道:“怎么了这是,咱们这地儿都能被扫?够隐蔽了吧?警察这么多年都没找过来,今天是怎么了?”
那男的说:“唉,肯定是被举报了呗。我听说六七点的时候才有警察在楼上网吧里办了案。没准他们还顺道下来转悠了两圈呢。时也,命也,傅老板老了,他的场子是该散了。”
陈向晚心里一颤,毛毛地便起了个疙瘩。警笛拉响,那声音像只盘旋不息的老鹰。
周慕风?难不成又是周慕风?周慕风居然......又举报了他陈向晚一回?陈向晚怎么招他了,不就冲他抛了个媚眼么,这就让他不爽了,这就玷污他清白了?至于么,陈向晚这回可是碰都没碰他一下啊。陈向晚越想心里就越不是滋味,越想两只拳头就攥得越紧。可他现在什么也做不了,一切要等他从拘留所里出来之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