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一章(1 / 2)
寻爷盘腿坐在木榻上,许多横斜的光影在他脸上婆娑。陈向晚一双眼珠子上下忐忑了三五个来回,究竟没析清这人的脸。“寻爷”这个名字像是从旧时帮会里飞出来的,条条划划都氤氲着刀口舔血的煞气。但他是位官家公子,举手投足间甚至有些风清月白。
陈向晚是身经百战了。可他打一进屋就光杵在那儿,既不动筋骨也不动唇舌,只把两块眼皮子勾上去又放下来,战战兢兢地瞄着这位寻爷。陈向晚直觉天下不可能有这么巧的事儿,两位寻爷同时出现在金色大厅,一位已知的能量不俗,而另一位恰巧就是个山高水深的衙内。
寻爷彼时端着茶杯吃茶,也半个字未吐。陈向晚正手足无措,不晓得怎么进退,房门忽的又开了。急匆匆进来一个黑衣男子,走到寻爷身边便是一通耳语。
“哼。”寻爷把杯子搁在几上,甩了甩袖口:“都这个时候了,还跑到这里来说这些。”
那黑衣男子直起身:“这个您倒是放心。他是答应做的,也知道您时间紧。就是事关重大,再请示一下,求个稳妥。”
陈向晚一听这黑衣男的声音,胸腔里就是一震,像无端投进了一块石头——这个行腔走板,怎么这么耳熟,像是才听过一般。
陈向晚抬起眼朝那黑衣男子身上睃了睃,越看心里就越是发毛。这男的就是天台上那两人中的一个,错不了,他的声音在那儿,陈向晚相信自己的耳朵。
那么......陈向晚的目光彳彳亍亍地移到寻爷的脸上:此寻爷还真是彼寻爷......周慕风一个小小的警察,不晓得怎么的,居然招惹了省委书记府上的人,还惹得对方恨到如此地步,直欲除之而后快......?
陈向晚把眼睛挪开,背上一滩冷水,脑子里一团乱麻。黑衣男子俯下身刚还想说些什么。寻爷支起一根胳膊挡在他胸口,抬起下巴冲着陈向晚一划,只说了一个字:“跳。”
陈向晚没动。陈向晚从地上的影子里看出自己在发抖。
寻爷冷笑了一声:“怎么,你还怯场?”
陈向晚不怯场。陈向晚见过世面的。可现在的情况不一样。陈向晚一瞧那寻爷,就觉着他跟前躺着周慕风的尸体,而陈向晚在这个包间里听到的每一个平平无奇的字,都跟即将降临在周慕风头上的厄运密切相关。
陈向晚伺候过黑帮大哥也招待过官衙大爷。大哥抖一抖,两根粗壮的膀子上就虎啸龙吟;大爷翻个身,满腹的魑魅魍魉就在白亮的肚皮上影影绰绰。陈向晚能摸着大哥膀子上的虫鱼鸟兽,对着大爷人皮下的牛鬼蛇神,跟他们谈笑风生。可陈向晚没法冲着一具尸体浪荡。寻爷要周慕风的命,而陈向晚在为一个磨刀霍霍的屠夫跳舞助兴。这事儿搁谁身上谁都要毛骨悚然的。
陈向晚愣着胡思乱想,一双手怎么也摸不到钢管上去。寻爷解开两腿,要从木榻上下来。陈向晚朝后退了一步,慌忙转身蹲下,旋着音箱的旋钮吞吐着问了一句:“您......您想听哪一首?”
“你最会跳哪首,就放哪首呗。”寻爷的声音在背后又远了。
陈向晚在音箱跟前鼓捣了好一阵,起身转过来时踉跄了一下。黑衣男子正在寻爷耳畔一阵嘀咕。寻爷边听着边朝陈向晚挥手:“跳。”
陈向晚像根木头似的,咣里咣当地和钢管短兵相接。他贴着钢管绕了三圈,一绕过去就瞧见两车相撞,血肉横飞;一绕过去就瞧见手起刀落,人头坠地;再一绕过去,瞧见寻爷脚踩着周慕风的尸体在那儿阴恻恻地笑。
寻爷真的在阴恻恻地笑。黑衣男子嘀咕完侍立在一边。寻爷把身子摊开来,边笑边摸着自己的下巴:“你担心什么。专家又怎么样?有名又怎么样?他爸爸再有名,也早都退下去了。现在不过是个教书匠。你怕一个教书匠么?人一走,茶就凉。谁会帮他。”
黑衣男子犹疑了一会儿,又躬身念叨了一句什么。寻爷听了之后忽的脸色一变,咬牙切齿道:“我跟他客气什么?姓周的自己敬酒不吃吃罚酒。我给他那么多好处,他一点不要,非要让我不安生。十年前的案子了他死咬着我不放。这么想当英雄,好啊,总得有人教教他,当英雄是要付出代价的。”
陈向晚一颗心像是被刀子深深一剜,很严重地疼了一下;手里的钢管突然长出了怪兽的利齿,左右撕扯起他的皮肉来;陈向晚两腿先是发麻,而后发软,整个人像是被钢管硬生生甩了出去,“呼”一声坠下。
寻爷抄起茶杯朝他掷去,嘴上骂着:“该死的东西,存心扫我的兴!”
杯子和钢管一碰,瓷片与热茶乱飞。陈向晚缩着肩,偏过头去躲。碎掉的茶水还是恶狠狠地在他一侧胳膊上啮了几口。
寻爷转脸向黑衣男子道:“你在外头候着,别让人乱敲门。事情结束了进来告诉我。再给他个信儿,让他放着心,我承诺的,说到做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