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2 / 2）
“我干什么？我到健身房来还能干什么！不就是锻炼么！难不成我是来这儿跟踪的？这儿有值得我跟踪的人么！当自己是千年的王八啊？这年头人值几个臭钱？”
陈向晚把话说得很大声，下巴一颠一颠的，白眼一波一波地冲着周慕风递。健身房里各个犄角旮旯的男男女女都骨碌碌转过脑袋瓜子，朝他投以纳罕一瞥。彼时周慕风在拳击台边打沙袋，却一眼也没漏过来。
陈向晚甩开了畅畅的手，兀自走到拳击台对面的一架健步机上，一双手脚前后交替不慌不忙地抡着半圆，两只眼睛却死死盯着那边的周慕风，一刻也不放松，一旦周慕风看过来，陈向晚就会把自个儿的脸向右偏移四十五度，把眼珠子狠巴巴地推到眼角那儿，一眼接着一眼地朝周慕风飞刀子。陈向晚发誓要把周慕风那张漂亮的脸削个血肉模糊，痕痕缕缕全是红艳艳的疤。
可周慕风左一挥胳膊，右一挥胳膊，只心无旁骛地冲着沙袋发泄气力。那一拳又一拳的，跟脱了僵的野马似的，跟失了控的列车似的，从他臂膀里源源不断、轰轰烈烈地往外冲，一拳下去，那沙袋就闷声一响，再一拳下去，那沙袋又颓然一叹，还一拳下去，那沙袋晃晃荡荡吱呀叫唤像是心惊胆战的讨扰。
陈向晚从他胳膊凶狠的挥动里闻出了浓浓的火药味，忍不住嗤笑了一声。周慕风啊周慕风，你也就这点本事了，见了我一眼你气成这样，怎么了，我陈向晚是病毒，你看我一眼你会死？气，你气，气死你算了，我就在你对面，你不冲着我，你冲着你那个沙袋撒气。不就是忌惮徐医生在场，你不好发作么。怎么，怕我把你那些丑事说出去？这你就怂了，有出息，你真有出息，你出息大大的。
陈向晚本来还想向周慕风争一口气，忽然觉得很没意思。是，他是恨周慕风身上那股傲慢劲儿，好像陈向晚脏了他的眼，脏了他住的这个地方似的。可周慕风自己又算个什么货色？一个吃了亏就公报私仇的烂人，也就仗着一身警服，对他陈向晚这种小老百姓耀武扬威，最多再对付对付双数那种地痞流氓，要真碰上个厉害人物，信不信，这姓周的能立马换张皮！
陈向晚想到这儿，心里可释然多了，好像一下子就站到了道德的制高点上睥睨着周慕风了。说白了，周慕风一个阴险虚伪、欺软怕硬的小人，实在没比陈向晚高贵到哪儿去，还嫌他陈向晚脏？欸吁，笑死个人了。要真比起来，不定谁比谁更不干净、谁更该瞧不上谁呢！
陈向晚在健步机上悠哉游哉地挂了一会儿，打了个呵欠，就下来了。畅畅已经在他身周绕了五圈。陈向晚扑着巴掌在脸颊边上扇了扇风，气喘吁吁地抱怨了两声“热死了”，就摆开了腰肢往回走，连白眼都不稀得翻给周慕风了。这不代表他跟周慕风的恩怨就此了结了，不，早着呢。只不过周慕风今晚上太没劲儿，畅畅又寸步不离地盯着他。
陈向晚回家之后接到了曲曲的电话。曲曲上次运气好，因为置了场莫名其妙的气儿，居然阴差阳错地躲过了扫黄大队的扫荡。等陈向晚他们在拘留所里苦巴巴地吃起牢饭时，曲曲已经在新东家这边风生水起了。
“我现在的这家叫金色大厅。听说过没有？”曲曲的声音像长了翅膀，在电话那头一飞一飞的，“老板有来头的，市领导家的亲戚，晓得不啦？公安局局长到这里来都要给三分面子的！”
曲曲现在攀上高枝了。海东市市领导都和他七拐八绕地勾连上了。曲曲的表哥是金色大厅的一个小领班，把曲曲介绍过去端茶倒水，干得都是“正经活”。现在金色大厅缺人手，肥差不外流，曲曲立马想起自个儿以前的小兄弟来。
陈向晚去了之后才知道曲曲所谓的“正经活”里有着多少山高水长。金色大厅里既有红男又有绿女，表面上却全是“端茶送水”的“正经人”，那扣子从上到下，由里及外，扣得是严严实实，密不透风，你都找不出半根松掉的针脚，甚至半块裸露的皮肤。
——这些“正经”男女们就一脸庄重地顶着酒盘茶盘，像持法器作法事的和尚跟尼姑似的，在金色大厅里游来荡去。包间外边他们通身写着一个大大的“空”，一副六根清净、红尘不染的样子；进了包间门，立马摇身一变，每个毛孔里都滋啦啦地跳出个妖冶的“色”字来；推杯换盏过后，更是不得了，甭管五尺之身，还是七尺之躯，都能生生给你端出个百里风光无限好来：这边是百草丰茂，那边是洪波涌起，这边是山岛耸歭，那边是水何澹澹。要是客人兴致高，非得来个深入交流，包间里霎时便能天翻地覆慨而慷，门的这边电闪雷鸣、狂风骤雨，门的那边却是一派清和、玄妙不可言。
陈向晚不由得咂嘴咋舌了一番，老板可真不愧是海东市市领导的亲戚，道行就是不同，大手一挥，便是玉宇琼楼平地起；进进出出的客人里没一个刘姥姥跟王板儿，全是贾史王薛，全是一照面你就知道惹不起的“大”人物；连“少爷小姐”都给他整得跟真的少爷小姐一样。和这位老板一比，什么龙八和老袁，什么龙王爷和东方浪潮，全都是糊涂作坊糊涂账。
陈向晚留下了。金色大厅待遇不错，你不用抱着钢管飞，一张张的票子就能绕着你飞；按曲曲的讲法，还不用躲着公安局的扫黄大队飞。顶多就是给人亲一亲摸一摸，陈向晚还被人摸少了亲少了么？至于“深入交流”什么的，少爷遇上的比小姐少；遇上了不愿意你可以跟客人谈，霸王硬上弓的人家也犯不着；即便运气不好，碰上了非要胡来的主儿，也没什么好怕的，他陈向晚又不是没做过这种事。
陈向晚想得轻松，却没料到，自个儿才上了一个星期的班，就摊上了大事。</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