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1 / 1)
真刀真枪干上一场,我累得差点儿没当场厥过去,就这老破车似的壳子,站一小时都费劲,更何况扭腰动屁股的。眼皮打架,偏不能睡,因为还得扎肚皮。正躺在沙发上缓呢,手机闹铃忽然催命般响,我费劲巴拉爬起来想回房拿药,没成想腿一软“咚”一声就跪在地上。演小电影似得。最后还是孙逸从我抽屉里翻了注射器出来。我不想当着他的面怼自己肚皮,但是走不回房,孙逸又无意帮忙,我没得选,只好在沙发上解开才扣好没几分钟的衣服。
孙逸似乎见不得打针,我拿着针管往肚皮上怼的时候他看起来比我还难受,就那个表情,活像院子里最古板的阿姨发现楼上媳妇搞了隔壁老王。我给逗得想笑,一笑手上又没力气,摁不住,于是不得不憋着。但是,笑这个东西,笑出来就过去了,憋着反而越憋越想笑,我现在正是如此。一个怪表情,本来没什么的,却害我几乎岔了气。孙逸完全不明白我在傻乐什么,又好气又好笑地抱臂一旁,发现我半天不消停,忍无可忍,中指拇指扣成圈,伸手弹了我额头。我止住笑,让孙逸忙自己的不必管我,孙逸点头,去我房里拿了被子给我盖上,这才抱着电脑回客房去。
我在沙发上边玩手机边捏肚皮,捏着捏着睡着了,糊着一屁股润滑剂,没刷牙,没洗澡,还流了一沙发口水。平时一晚上都起来两三回的,这次大概真累着了,一晚上睡得沉沉的,直到孙逸晨跑,听见他起床动静,我才迷迷糊糊醒过来。唾沫糊脸的倒霉样全给他看见。啧。他道声“早安”,就飞也似地出门去,仿佛完全没看见沙发扶手上一大滩亮晶晶的哈喇子。昨天他晨跑跑了四十来分钟,今天却耗了一个多小时,直到我收拾干净自己也收拾干净沙发才回来。
找他商量旅行线路,他说按我网上挂那个就行,我告诉他那是粗略计划,详细的还能再加。他一副不管事的样子说都依我,问什么都是“好好好”,佛得让人上火。他既不怕我给他带沟里,我也懒得管了,电脑一合说走哪算哪吧。大概是我无名火窜得太明显,孙逸终于放下手里绑着弹力带的哑铃,坐在我身边认真提起意见来。看来他是真的不常旅游,意见多提不到点子上,问他想去哪,也只能说出些所谓的“著名旅游景点”。最后计划还是我做——除了当发现定下的路线会经过他老家时,他说了句想回家住几天。他爸妈都不在了,亲戚也多年不联系,不知道回去干嘛。不过,去就去呗,我还挺喜欢跟小地方呆的,特别是有本地人领着的时候,因为可以看看真正的、不同于自己的生活。孙逸老家离这儿挺近,在那儿还有套老房子,可以多住几天。
做完计划,孙逸打量我半天,发现真没什么别的事儿了,这才重新拿起我那积灰几百年的哑铃去阳台上锻炼晒太阳。离开之前他摸了摸我的头顶,像给猫狗顺毛。我终于后知后觉,意识到自己情绪控制能力越来越差,明明一点小事,动不动脾气老大。譬如刚才吧,孙逸说一切随我也没什么错,不知道我怎么忽然就生起闷气来。简直莫名其妙。是不是因为快死,心态衰老破罐破摔?太不酷了,这样不行。
定好明早出发,今天得开始收拾东西了。我翻箱倒柜,敞着行李袋,衣包鞋袜药瓶子,面膜臀膜身体乳,全都唰唰往里扔。平时出门我都是能少就少的,但是这次不打算回来了,于是喜欢的东西哪样都舍不下。我那车还是牧马人来的,东西一放后备箱差点都关不上。哼哧哼哧堆完,发现没地方给孙逸放东西了,又哼哧哼哧把包往出抬,东西一件件看过去盘算着能丢掉啥。孙逸看我那斤斤计较的样儿忍不住笑,边笑边蹲下来将我拿出来的东西又扔回包里,塞进后备箱,紧接着变魔术似得把那几个包左挪右挪挪出条缝,抡着自己的小拎包给怼缝里。他的拎包鼓了些,大概是把昨天买的东西收进去了,不过还是很小,和我的东西一比几乎可以忽略不计。
我忽然觉得对不住他。这次说是说旅行,其实我是找死去的,却没和他说实话,只告诉他我得了癌,临死前想出去看看。走着走着旅伴自杀了,或者忽然在哪哪留下说不走了,这事儿要发生在我身上,我能全天候不间断骂四十八小时娘。
孙逸人挺好,我不该这么坑他。
但是,如果说实话,我根本找不着人一起走,提前说好走到哪哪就分手也没用。
妈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