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家（1 / 2）

“有人家！无归，你快看，你快看，那边有人家！”傍晚时分，天上飘了点小雨，王忆谙头上顶着个不知从哪摘的荷叶，一眼就在迷蒙的雨水中瞧见了柴门，几乎要从板车上跳下去，直接蹦到别人家的茅草屋下躲雨。

“叫唤这么大声做什么，我又不聋。”韦秋捋了一下自己额前被细雨弄潮的几缕碎发，有点后悔自己离开洛阳时为什么要贪图便宜，只租了一辆驴拉板车，一路上风吹雨淋，也怪难受的。但后悔的心思只不过转瞬即逝，反正银子是真的省到了。

小院是简陋的小院，人家也是贫苦的人家。

但再贫苦的人家，也总归会有间堆柴火的库房。

出来迎他们的是一个老妇，约莫五十岁的样子——也可能是六十岁。反正她的青春已经随着亭亭玉立的女儿和结实有力的儿子的长大成人而消逝殆尽。对于失去了青春的人，他的年龄已经不会有人在乎。

老妇给他们每人倒了一碗凉白开，韦秋坐在茅草小屋里，手中端着已经不知用了几十年，将来也有可能再用几十年的破瓷碗。碗里的水既不清甜也不苦涩，随着炽热火焰的灼烧，它已经难以寻到一丝生命的踪迹，只不过是一滩用来解口舌之燥的死物。

他顺着门望向小院，庭院里有一棵怀抱粗的梧桐，枝叶初展，再过几个月便能看见满地落花。他从小长大的家里，也有这么一棵梧桐。

甚至……他曾经也拥有过一株爱笑的梧桐。

“嘿，无归，大婶问你话呢。发什么呆呀。”王忆谙聒噪的声音响起。

“看见这么粗的树，我就想起了青蚨还钱的奇技淫巧。”韦秋放下瓷碗，朝着王忆谙咧咧嘴。古典有云，青蚨宿于草木，母子不离。《淮南子》有云：以母血涂八十一钱，亦以子血涂八十一钱，以其钱更互市，置子用母，置母用子，钱皆自还也。

王忆谙翻了个白眼，说：“你的梦想一定是开一家钱庄，不然为什么每天钱钱钱个没完？”

韦秋没有理他，朝老妇问道：“阿婶你说什么？”

“也没什么，就是问问小伙子你可曾婚配？”这个年龄的老妇，会问的问题也无非就那么几个。

韦秋半开玩笑地说道：“还不曾，怎么，阿婶可愿意帮我留意留意？”

“也是，你们江湖人，成家都晚些。”老妇笑道，“我一个村里种田的老太婆，哪里能认识和侠士相配的姑娘。”

“没事大婶，你尽管给他介绍，是个女的就成，他不挑的。”王忆谙秉着看热闹不嫌事大的原则插嘴道。

韦秋斜了他一眼，说：“你怎么知道是个女的就成？”

王忆谙：？？！！

月出东山，在田间耕作的老头和小儿子以及中午去田里送饭的大女儿三人说说笑笑地回了家。

老妇炒了点青菜，又用白菜炖了豆腐，虽然菜色朴素到了极致，但“家”的气息却丝毫不加掩饰地扑面而来。

一家人围坐在低矮的木桌上，老妇一个劲儿的给王忆谙夹菜，嘱咐他多吃点。老头从灶台旁边掏出了自己珍藏的绿酒，给韦秋到了一碗又一碗。

庄稼人睡得都早，基本吃完饭就差不多到了休息时间。

韦秋和王忆谙一起靠在柴房的稻草堆上，两人中间隔开了一条宛如银河的空隙。

并非王忆谙不愿意靠近韦秋，而是不敢。

让我们一起回到几天前。

吃完了烤鱼，韦秋慢条斯理地擦了擦嘴，又把剑往草丛中抹了两下算作是擦剑，随后踱步走到靠着篝火的一棵树边坐了下来，指着其他的树说道：“随便挑一棵，靠着睡吧。”

中央的火焰发着耀眼温暖的光芒，更显得两侧的树木阴森诡谲。王忆谙咽了口唾沫，怕极了自己睡熟后会从林间蹿出魑魅魍魉来：“我和你靠在一棵树下睡。”

韦秋不想理他，干脆闭眼装起睡来。

王忆谙以为韦秋是默认了，就自觉地睡在了他的旁边。

旁边有个大活人，小少爷觉得安心了不少，踏踏实实地睡了过去——至少前半夜非常踏实。

王忆谙睡觉向来不怎么老实，到了下半夜，后背眼看着离老树越来越远，最后身形一晃，口中还嘟哝了一句，靠在了韦秋的肩膀上。

寂静的夜里，只听着“咔咔咔”三声，王忆谙被韦秋按到了草地上，双臂被折到后面绕了两圈，结结实实地上演了一场狗啃泥的闹剧。

泥土的腥气弥散在王忆谙的嘴边，他顾不得把嘴里的杂草吐出来，只慌忙喊道：“是我，是我，是我。韦秋你快放开我。”

韦秋神智重回了清明，松了王忆谙差点变形的胳膊。

王忆谙坐起来，眼角还挂着疼出来的泪水，活动了一下自己折得生疼的小臂，埋怨道：“我睡得好好的，你突然干什么？”

“这话还给你，你突然干什么？”韦秋似乎有些自责，坐在草地上按了下额头。

王忆谙满脸诧异，说：“我不过不小心靠了一下你的肩膀，你就这么对我！你又不是个姑娘，被我靠两下怎么了？”

韦秋解释：“我睡迷糊了就控制不住自己，以后睡觉你离我远一点。”

所以，哪怕是睡在窄小的柴房，王忆谙也自觉地同韦秋拉开了距离，生怕自己又不小心被韦秋按倒在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