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怜风香·其五（1 / 2）
沈岑站在树林边上，有一下没一下地拨弄着那枚悬在手腕上的铃铛。这铃铛只有另一个世界的人才能拨动，所以他摆弄许久，都没能听到想要的铃声。
他终于是沉不住气了，低声唤道：“子枢？”
萧宸昱本来存了逗人的心思，看他眉目间竟真有几分焦急，瞬间不忍心了，走上前去揽过他的肩膀，安抚性地放低了声音道：“我在。”
沈岑先是恼怒地瞪了他一眼，然后才反应过来：“你怎么——”
萧宸昱笑嘻嘻地捏了捏沈岑的肩膀，又仗着人没反应过来捏了捏沈岑的脸：“大师让我来帮你。”
沈岑用目光上下审视了萧宸昱一番，也不知把事情猜出了几分，拂袖转身道：“现在走吧。”
萧宸昱见他没有试图挣脱怀抱，嘴角不由得上挑，就这把人揽在怀里的姿势跟着他走进了林子里。一边走，一边美滋滋地在心里赞叹自家小军师的腰怎么这么软。
沈岑不知道他心里的这些小九九，四处走了一遭，连妖怪的影子都没见着，不由得有了别的计较。
正是深冬，花草枯败，丛林灌木均只剩下黑褐色的枝丫，看上去甚是残破。
沈岑把手伸进衣襟里，上下摸索了一阵，取出一颗红色的丹药来，又在月色下细细端详了一番，才小心翼翼地用长袖遮着嘴，将那珠子状的丹丸吃了下去。
两道刺眼的殷红飞上他的眼角，萧宸昱一惊，伸手在他脸上一抹，那红痕却是纹丝未动。
“你吃了什么？”萧宸昱怒道。
“狐妖的内丹。”沈岑眉眼一挑，被那抹昳丽的红映得更显妖艳，“我需要看清这后山的妖气走向，方便我们找到那只妖怪。”
言罢，阖起眼眸呢喃道：“借我……阴阳眼。”
再睁开眼时，双眸已变成了流光溢彩的异色瞳。
萧宸昱在他身后揽着他，自然看不到他眸色的变化，追问道：“这东西你又是从哪里得来的？从前只在志怪小说里看到妖怪们互食内丹增益修为，凡人也吃得的么？”
开了天眼，沈岑眼中的世界便不再是先前那般萧瑟寂寥的模样。
他唇角蓦地敛起一弯浅笑，假装没听到萧宸昱的问题，道：“子枢，你虽然得了无尘大师的助力而暂时化为了实体，实则仍是阴间的人，应该也能看到‘那边’的景象才对。你凝神试试？”
萧宸昱听不懂他在说什么，只是按照他所说的屏息凝神。片刻之后，眼前的景色嚯地开阔了起来，荒凉的雪景变成了繁盛的街道，两旁枯败的树木不再，化作了两排挂着灯笼的商铺，温暖了视野。
“这是？”
沈岑笑着拉过萧宸昱搭在他腰上的手，不由分说地把人往前拽：“给你讲个故事可好？”
沈岑十四岁就离开了家，走南闯北，到了遇到萧宸昱时，腹中已是积累了许多奇闻异事了。他喜欢说，萧宸昱喜欢听，说起来算得上是二人平日里最大的乐趣之一。
萧宸昱许久未听他讲故事，也是思念得很，于是点头道：“好。”
就在此时，前方突然冲出一个人影，萧宸昱下意识地将沈岑往怀里一带，将人好生护在了胸前，却发现那人不过是擦肩而过，似乎并未打算袭击他们。
沈岑好不尴尬地推开他，戴着面具的脸上没什么表情，泛红的耳尖却完全出卖了他。
“不用紧张。”他干咳了一声，解释道，“这是妖术幻化成的虚影，我们跟着她吧。”
萧宸昱盯着沈岑耳朵上那抹艳色，整个人都不太好了。心里像是有只小爪子在挠来挠去，痒得他就要恃宠行凶，可一想起沈公子看着他的那义正言辞正人君子般的神色，探出了一半的手又乖乖地收回了身侧。
“走罢。”萧宸昱讪讪地答。
那人在不远处停下，萧宸昱随着沈岑站到她身后，才注意到这是一位女子。不仅是一位女子，还是位倾城美人，比之苏盈盈薛彩衣都还要清丽几分。
“不记得是多少年前了，京城里突然来了一只刚会化人形的小狐狸。”沈岑凝视着那背影，说话的声音很低很低，像是不忍心打破了什么似的，“修炼了五百年，总算被师父允许跟着师兄出山历练。第一次看到庙会，她兴奋得不得了，一不小心就和师兄走散了。”
沈岑说着，景中的虚影也跟着他讲述的节奏动了起来。
狐妖有些焦急地上前一步握住看门小厮的手，道：“请问，有没有一个——”她伸手比划了一下，“这么高的男子来过这里，穿着墨色的长衫，长得很好看，年纪大约有二十二三岁？”
那小厮瞥见眼前人如玉的容颜，脸色变得通红，忙低下头，不敢再看：“姑娘，这不是你能来的地方，你快快回去吧。”
狐妖急了，上前握住那小厮的手：“不管这是不是我该来的地方，我师兄肯定在里面！我已经闻到——反正我知道他在里面，你快带我去找他。”
小厮生怕与她纠缠不清，甩开她的手后退数步，那狐妖却不依不饶，连忙追了上去。
“姑娘，这可是青楼啊，”小厮道，“良家女子进不得的。”
狐妖显然不知何为青楼，闻言眉头一皱：“不管青楼红楼，我总归要先找到师兄。”
说完转身便欲走进楼里。
小厮拦不住她，又不忍心这姑娘身入魔窟，正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一个风度翩翩的身影先他一步拦在了那狐妖面前。
“姑娘要找何人，在下为你去寻来了便是。”
这声音温柔得很，狐妖一怔，错愕地抬起头来，正对上一张精致的脸。
或许是这上天精雕细琢过的五官太过惊艳，狐妖呆愣愣的，本应藏在心里的话禁不住脱口而出：“你怎么……长得这么好看？比师兄还要好看……”
那人头戴玉冠，一身锦衣昭显着不凡的出身，听到狐妖夸他好看，也不着恼，笑道：“姑娘谬赞，在下哪里比得上姑娘国色天香？”
狐妖擅媚，多般变幻，均是美得不可方物。这修炼了五百年的小妖自下山以来，赞美声不绝于耳，但也没有哪次，叫她一下子羞红了两颊。
那人又是一笑：“姑娘先前说的特征，可否再说一次？”
画面戛然而止，萧宸昱还看得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沈岑的声音又悠悠然响起：“这人帮小狐妖寻来了她的师兄，也因此受到了朋友们的嘲讽。狐妖这才知道，这位公子是当朝相爷的小儿子，唤作蒋沉墨。”
“论理按命，两人本应就此别过。怎料仅仅是这一面之缘，就叫狐妖对蒋沉墨情根深种，竟不顾师兄反对，执意跟着这位相府公子。”
景色变换，萧宸昱与沈岑一下子落到了悬崖边上。
那狐妖自远处向他们跑来，就要跑到他们跟前的时候，被身后的人一扑，倒进了草丛里。
两人迅速滚成一团，在草丛里嬉笑打闹，碎草根沾在二人价值不菲的衣衫上，他们也毫不在意，如同孩童般地你推推我我推推你，如同天地间除了眼前人再无其他。
闹得累了，蒋沉墨忽然一翻身将那狐妖压在身下，双目暗沉沉地注视着她。
狐妖被他制住了手脚，挣脱不开，一时气还喘不匀，只能任他这么直勾勾地盯着自己，眼睛不自然地别开了去：“看什么？”
蒋沉墨又凑近了一点，笑道：“自然是在看你。”
两人相对无言，狐妖心念一动，就要凑上去吻他，蒋沉墨却后退了些许，哑声道：“你还没有告诉我你的名字。”
狐妖眨了眨眼睛：“师父师兄他们都叫我‘紫’，不过这名字不好听，也不是你们凡人能叫的。不然，”她俏皮地笑了笑，“你读了那么多书，你给我取一个吧。”
蒋沉墨闭起眼睛想了想，喃喃道：“满目山河空念远，落花风雨更伤春……不如怜取眼前人。”
他看着狐妖一笑：“就叫你远怜吧。”
“远怜远怜，这名字倒是好听，”狐妖将这两个字放在心头上细细咀嚼了一番，“只是这两句诗是何意？”
蒋沉墨用一个吻堵住了她所有接下来的话。
一颗颗流星陆陆续续划过天际，远怜也不知道是她无意识施下的幻术还是来自老天的祝福，只记得幕天席地，冰冷的唇，燃烧肺腑的吻……
画面再一次发生变化，这回沈岑却没有做什么解说。富丽堂皇的相府出现在眼前，却是空荡荡的一个人也没有，肃杀得诡异。
远怜抓紧了蒋沉墨的手，柔声问道：“沉墨，令尊令堂……都到哪里去了？”
蒋沉墨倒是一点也不紧张，反而回身调戏了她两句：“该改口叫公公婆婆了吧。”
远怜低低应了一声，正在羞涩，猛地听到利器袭来的破风声。一时间，两抹绯红飞上眼睑，妖瞳尽显，正欲用妖力荡开那一枚羽箭，蒋沉墨一个闪身挡到了她面前。
羽箭刺破了雪白的衣衫，刺破了那人养尊处优的肌肤，刺出一朵煞眼艳丽的血花来。
远怜心头一痛，催动了妖力的手捏着那枚羽箭就要将其化作齑粉，蒋沉墨却握住她的手制止了她：“别……这箭上，有，有信。”
远怜这才注意到箭头上绑了一张纸条。
“我先帮你把箭拔出来。”远怜扶着他到墙角坐下，又从衣服上撕下了一块布条，“可能会有点疼，你忍着点。”
“没事，不在要害处……唔。”蒋沉墨闷哼一声，远怜赶紧用布条按住他的伤口给他止血。
蒋沉墨颤着手按住布条，挤开了远怜的手：“你看看那纸上写了什么。”
远怜虽活了数百年，但一直躲在深山里修炼，从未遇到过这样棘手的情况。惊慌失措之中，她只能依蒋沉墨所说，解下了那纸条，递到了蒋沉墨面前。
“这上面说了什么？”蒋沉墨问。
远怜一张煞白的脸泛起微红：“我，我不识字。”
蒋沉墨不着痕迹地皱了皱眉，扫了一眼那纸条，本就没什么血色的脸青了一层：“这上面说，他们把我的父母抓走了，让我用五万两黄金去换。怎么会……这可是相府，谁敢进来抢人？”
远怜蹲在地上，用手肘托住下巴：“更奇怪的是，他们都有本事将相爷和夫人抢走，还没本事直接拿钱？”
蒋沉墨默然，良久，才道：“何意？”
远怜柔声解释道：“偷钱不比绑人更方便么？他们大费周章地绑了人，这府里的财物却一点未动，说明从一开始，目标就不是钱，而是人。在我看来，你们家多半是惹上什么人了罢，他们现下是想用相爷夫妇把你引过去，屠了你全家呢。”
半倚在墙角的蒋沉墨捂着胸口，气息越来越虚弱，鲜血源源不断地从伤口流出，将布条也染成了红色。
“你还是别去了吧，去了也是凶多吉少。与其全家都折在对方手上，不如留在这里，给相爷留点香火。有我在这儿护着你，你一定不会出事。”远怜握紧了蒋沉墨的另一只手，看着蒋沉墨的一双眸子温柔得能滴出水来。
蒋沉墨许久不答话，远怜有些失望地站起身来：“你多按一会儿，我给你去抓点药。”
“不。”蒋沉墨拉住她，气若游丝，“不。我必须救他们。”
远怜垂下眼帘：“你打算如何救？告官？还是真拿出五万两赎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