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怜风香·其五(2 / 2)
“远怜,远怜,夫人。”蒋沉墨柔声唤道,半是恳求半是撒娇,“夫人,我知道,我从看到你的第一眼就知道,你和我们这些凡人不一样。你帮帮我好不好?”
“师父说……”远怜犹豫道,“我们这些修仙的人,不能出手干预凡人的命数,不然会遭到天谴。”
“可你刚刚又说,要护着我?”
“你不一样。”远怜斜了他一眼,小声嘀咕道。
“仙子姐姐,”蒋沉墨吃力地站起来,去吻远怜的眼角眉心,“仙子姐姐,你就帮我这一次好不好?”
“古人说只羡鸳鸯不羡仙,修仙哪有你我在一起快活?”蒋沉墨低声哄道,“把父亲母亲救回来,我们就成亲,从此以后你想要什么我给你什么,这样的日子你不想要吗?”
“我不要你给我什么,我只想要和你天长地久。”远怜道,“我们一起去修仙,日后得了大道,便是无穷无尽的寿命,无穷无尽相伴相守的岁月,这样不好吗?”
蒋沉墨闭上眼睛,急喘了两口气,像是被说动了。
远怜刚放下心,就听得他道:“可是,可是他们是我的父母啊……”
远怜怔怔地看着两行清泪自心上人眼角流下,心痛得无可复加,讷讷道:“好……我答应你……我答应你……”
幻境顷刻间散去,眼前又变回了索然无味的雪景。
萧宸昱不安地把手伸向腰间,才想起玄铁剑不在身边,便顺势将那手臂挡在沈岑面前,把他护得更紧。
“这并不是妖怪故意设下的幻境,只是记忆的回放,所以没有阴阳眼的人看不到,”沈岑揉了揉眼睛,“所以他不想回忆起的事亦看不到。”
“后面发生了什么?”故事说到这里,萧宸昱心里已有了七八分的猜测,“你吃下的那颗狐妖内丹,就是远怜的吧?她如何死的?”
沈岑幽幽地吐出一口红色的烟雾,拂袖将那烟雾打散了,一个新的幻境由此徐徐展开。
“这……这……”萧宸昱愕然道,“父皇!”
雕栏玉砌,碧瓦朱甍,飞阁流丹,出现在眼前的赫然就是他出生和长大的皇宫!
两鬓霜白的天子站在高高的殿堂上,负手俯视着躺在地上的一只狐狸。这狐狸毛色光滑,艳丽如霞,可惜被累累伤痕染上了腥红的血迹。
四道金光环在了狐狸的四肢上,将她牢牢地禁锢在了地上。狐狸的一只眼睛也被打瞎,只能奋力地睁着右眼,瞪着跪在她旁边的人。
“皇上,这就是在府上作祟的妖物。”跪在狐狸身旁的老臣道,“就是因为她对臣施了妖法,妖言惑众,臣才一时糊涂,贪污了那些银两,还……还害死了郑大人。臣实在是罪该万死,但看在犯下这些事非臣本意的份上,您就饶了老臣一命吧。”
天子凤眼一眯,半信半疑道:“蒋沉墨,你来给朕说说,蒋丞相说的可是真话?”
蒋沉墨走上前来,朗声道:“回皇上,自一年前这狐妖来到府上以来,父亲就时常神志不清,狐妖叫他做什么他就做什么。我和母亲,弟弟妹妹均很焦急,偷偷找了几次大夫,但都被父亲发现了。我们恐于父亲的怒火,不敢和其他人说,万万想不到,事情会演变到这地步。”
他看着狐狸,狐狸却一个眼神也不肯给他,只是一个劲儿地瞪着蒋丞相。
天子用审视的目光在二人一狐之间来回扫荡,思忖片刻,道:“念在你过去几年殚精竭虑的份上,朕可以饶你不死。你这便去罢,留下这相位和家中的财产,并且,终生不得回京城。”
蒋丞相双目无神,却仍是不得不叩谢隆恩。
蒋沉墨被他压着谢恩,面上别提有多么不甘心了。临走,他又不死心的问道:“皇上,这狐妖……您打算如何处置?”
“这不是你有权过问的事。”天子轻哼一声,挥手向一旁示意道,“把它杀了吧,皮扒了送去给贵妃娘娘做衣裳。”
画面再度散去,萧宸昱盯着先皇的残影,还有些发愣。
“世事无常。”沈岑知道他在想什么,安抚道,“并不是先帝的错。”
萧宸昱苦笑道:“我知道,我只是……你说她做错了什么呢?”
“她错就错在爱错了人。”一个阴森森的声音自身后响起,多年征战沙场养成的习惯叫萧宸昱行云流水般地搂着沈岑狂退数步,完美地避过了一击。
待到身后的破风声停下来,萧宸昱回身一看,才发现袭击者是一只二人高的狐狸。
这狐狸同回忆里远怜化成的那只一样,毛色极好,只是身形大了太多。
沈岑微微推开萧宸昱的手,向前一步,行了一礼道:“见过狐王。”
那狐狸巨嘴一咧,露出森森白牙,似乎一口就能把沈岑的喉咙撕碎:“师妹的内丹,还来!”
萧宸昱本以为在这里作祟的妖怪是心怀愧疚最终堕入魔道的蒋沉墨,没想到竟是那因为贪玩丢了师妹的狐师兄。
“恕难从命。”沈岑毫不惧怕地对上狐王的目光,乍一看,那双染了殷红的眼睛与狐王竟是十分的相似。
“紫姑娘说她愧对师门,特意叮嘱我别让同门师兄师姐夺走了。”沈岑道,“她知道你觉得对她不住,还恳求我来助你解开心结。”
萧宸昱奇道:“所以你一开始就知道无尘大师说的妖怪就是它?”
沈岑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是这内丹告诉我的。从我上山以来,它就一直躁动不停。”
狐王怒道:“你撒谎!”
一只指甲锋利的巨爪径直拍了下来,萧宸昱下意识地就要带着沈岑往旁边闪躲,沈岑却拉住了他,抽出腰间的长剑放到他手里。
这剑自然是比不上玄铁剑的,然而放到其他的天下名剑面前,它亦是丝毫不逊色。
萧宸昱抬手将那剑一挥,如水的剑意便排山倒海而来。
“好剑!”萧宸昱叹道。
他将沈岑朝旁边一推,借着剑势,乘剑意而上,踩至狐爪上向下一挥剑,竟是生生将五个指头的指甲削了下来。
狐妖一惊,朝萧宸昱一吼,一边却又识趣地把爪一收,暂时偃旗息鼓。
萧宸昱落回沈岑身边,低声问道:“需要杀了它吗?”
沈岑摇头道:“你打不过它。它只是一时没防备,真要打起来,你一介凡人,怎么比得上有着千年道行的狐妖?”
“那珠子你不要了么?”萧宸昱问。
“要。必须要。”沈岑坚决答,“大师说的是,‘处理好’这妖物,并没有让我一定把它杀了。”
萧宸昱看了一眼前方的巨物,哑然失笑道:“你知道吗,一天以前,我还不相信这世上会有妖啊鬼的。”
沈岑脸上也漾起了淡淡的笑意:“主公莫不是觉得走上这么一遭也挺好的?”
“不。”萧宸昱移开目光,“我更喜欢能陪在你身边的时候。”
沈岑:“……”
狐妖本在舔自己受伤的爪子,听到这话便投过来一个怪异的眼神。
萧宸昱:“?”
狐妖缓缓走过来,一边戒备着萧宸昱手里的剑,疑惑道:“自从我被那和尚镇压在这山头,已经很久没有人来过了。你们来这里究竟有何意图?惩善扬恶?”
沈岑笑道:“非也,我既不是善人,也不是恶人,只不过是想借用来镇压你的法宝一用,所以和大师做了一个交易而已。如何,狐王大人能不能给个面子离开这座山?”
狐妖狭长的眼睛危险地眯成一条缝:“离开这里?你可知道孤是为何被困?”
他重新立起身子,大爪子威慑性地拍在了沈岑面前:“孤既然当年愿意放弃修行的时间来为小师妹报仇,就已是打定了主意要有始有终,不杀了那欺骗阿紫的歹人不能罢休。”
“你既然只想对一个人复仇,又何必杀害其他无辜的人,难道真的宁愿折损道行也要叫天下人给紫姑娘陪葬?”
“正是如此!”狐妖怒火攻心,长尾一甩,就要打到沈岑身上。萧宸昱忙祭出长剑,正欲砍向狐妖的尾巴,沈岑却先他一步抱住了那毛绒绒的尾巴,跳到了狐妖身上去。
萧宸昱来不及也跟着上去,急吼道:“沈君棠!”
狐妖更气了,堂堂狐王的背,岂能让一凡人玷污了?当即更用力地四处摆尾,可沈岑就像双手黏在了那皮毛上似的,一点也没有要被甩脱的迹象。
不仅如此,他的声音仍四平八稳:“狐王大人,听说修仙之人七情六欲都淡了,你清修千年,为何仍旧堪不破?就算紫姑娘是你亲手带大的,你为她默哀了二十年,也该够了罢?”
狐妖嘶吼一声,愈加奋力地将尾巴朝地上砸去。沈岑在上面被颠簸得厉害,虽然没有被摔落,却也是被逼得吐出了一口血。
萧宸昱在下面看得焦急,不敢再出手刺激狐妖,只能以四周的树木为支点,在半空中跳来跳去,等待可以跳到狐妖背上的机会。
“这不过是一个执念罢了,其实你早就忘了她死时那种刻骨铭心的痛了。现在的你,只是为了报仇而报仇,因为你是狐王,你不能输给一个凡人!”沈岑也吼道,“你的道在哪里!一千年为修行而熬的苦,为精进而渡的劫,你甘心让这些因为你那微不足道的骄傲而白费吗!”
狐妖一下子安静了下来。萧宸昱趁机跳到沈岑背后,双手绕过他抱紧了狐妖的尾巴,将他紧紧地抱在了怀里。沈岑松了一口气,缓缓松开了手,压在身下,不让萧宸昱看到它们止不住的颤抖。
沈岑继续道:“佛家认为生的疾苦皆来源于‘贪’‘嗔’‘痴’三毒,‘贪’是欲望,‘嗔’是仇恨,‘痴’是谬见。我虽然不修天道,却也知道逃脱不出这三毒便不能羽化成仙。狐王现下对蒋沉墨的恨乃是‘嗔’,对过去的悔恨乃是‘痴’,对无辜之人的屠戮乃是‘贪’,虽于道行上有损,但未必不可挽回。这一劫或许也是你命中注定,就看狐王大人能不能勘破了。”
“被一个蒋沉墨挡住了天道,狐王大人,你觉得值当么?”
狐妖冷笑一声,蓦地化作了人形。沈岑和萧宸昱手下骤然一空,猝不及防,双双跌到了地上。
“那日孤不应该去怡凤楼……”狐妖低声道,像是在说给沈岑听,又像是在自言自语,“我知道小师妹会找来,只是没想到她会这么快就找到孤。狐妖擅媚喜淫,孤只是想借机吸两口阳气,并没打算伤人,可还是遭到了报应。若报到孤身上也还好,偏偏是……害了孤的小师妹。”
他满脸沉痛,显然是想起了过往的一点一滴:“孤明明教过她,真名不可以随便告诉别人,可她总是学不会……学不会……毕竟是孤手把手教出来的,如果不是那人利用了这个名字,她又怎会被皇宫里那些货色抓住!”
沈岑叹道:“斯人已逝,狐王节哀。”
狐妖扬起眉角,瞥了沈岑一眼,当真是妩媚无双。
“这样罢,那和尚把孤困在这里二十年,叫孤就这么离开于情于理都说不过去。孤也来和你做一个交易,”他伸出一只手,“你在孤面前立誓,要让那蒋姓小子遭到报应,待封印解开,孤便自行离去,如何?”
萧宸昱道:“我来替他立誓。”
沈岑却是又抢先一步,握住了狐妖的手:“好,我应了你了。”
一道血红的符篆顺着二人手心相接处攀上沈岑白皙的手腕,那狐妖忽的一笑,低头在上面烙下一吻:“你可记着了,若是此生未能履行诺言,下辈子就投胎来做我的小徒弟罢。”
</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