魂归故里·其二(1 / 2)
萧宸昱是在自己的灵堂里醒来的。
满目刺眼的白,惟有红木棺材那一抹艳色。
过了七日丧期,灵堂里连守着棺柩的人都没有。萧宸昱在屋子里踱了两圈,不免唏嘘。
他还活着的时候,从来没想过能有机会参加自己的葬礼,更没想到纵威风堂堂如他,死后也是这般凄凉。
他出手想推开棺材盖,看一眼久别的身体,奈何手指一碰到实物,便穿了过去。又试了试灵台上的那些祭品,都无一例外地把他的手吞了进去。
萧宸昱内心五味杂陈,东摸摸西蹭蹭,待到适应了这鬼魂之躯穿墙和隔板探物的本领之后,才不紧不慢地出了灵堂。
将军府里一片寂寥,摆设还是熟悉的模样,萧宸昱却怎么看怎生怪异。
——太冷清了。
他在世的时候,每每南征北伐归来,府上总是门庭若市。道喜的、送礼的、探望的、有事相求的……萧宸昱总是不耐烦地打发走他们,脾气上来了让家丁直接赶人的都有。
但现在一个人都没有,他又不免难受起来。
又或许,不一样的只是没了那一抹等候着的身影。
萧宸昱念及此番远征,临出家门前,那人站在马下将缰绳系紧了才交予他,眉眼微弯,柔声道:“我大将军战无不胜,定能马到功成。只待你凯旋归来,一尝我新酿的桂花酒。”
谁想他这一去,便是整整三年,从一年的初雪到了又一年的深冬,那一壶桂花酒还未得一品,就成了阴阳相隔。
君棠生长在南方,酿的桂花酒最是好喝。萧宸昱曾与他打赌,可惜寻遍天下也找不到比这更香醇,最得萧宸昱心意的酒了。
想到此处,萧宸昱是心痒难耐,一时忘了他现下是什么实物也碰不得,不管不顾地要到君棠居住的听香水榭*去寻得一壶桂花酿才能罢休。
萧宸昱的母亲贵妃娘娘在去世前的两年病得极重,先帝特修建玄女宫,又在这玄女宫的南处挖了一湖,湖边建造了别苑,名为听香水榭,意在给贵妃一个清静,好好休养生息。任何人想要前往听香水榭均需乘船,然而唯一的小舟由专人看管,没有皇上的手谕不得使用。
贵妃病逝后玄女宫成了将军府,听香水榭却保持了原有的样子,多年间无人踏足,直到萧宸昱遇见了沈岑,还把人拐来做了他的幕仲。
萧宸昱踏水而行,刚开始还保持了堂堂大将军的风度,后来越走越快,恨不得早一点见到那人。
萧宸昱想,我死了,君棠一定很伤心。自己生性豪爽,不仅在朝廷里广结好友,江湖四海,也有不少英雄豪杰与他是莫逆之交,然而能称得上知己的,唯有沈君棠一人罢了。
与他在一起的时候,有时仅仅是心念一动,君棠便能知我所想知我所思。也不用说些合衬的话讨他欢心,只要君棠了然地浅浅一笑,再多的安慰再多的劝解,萧宸昱亦能在一念之间尽纳于心底。
知音世所稀,萧宸昱时常说,他这一生数次死里逃生,要感谢的人太多,福缘不浅。可真要论起最令他庆幸之事,还是恰好在那年那个时候到了江南的那个地方,遇到了沈岑。
没有早一步,也没有晚一步,正正好遇到了。
听香水榭大门紧闭,萧宸昱穿门而过,进了屋子习惯性地叫了一声“君棠”。叫完才发现没人能听到他的声音,又发现屋内根本没人在。
沈岑走的时候忘了关窗,窗框上挂着的铃铛一直“叮叮当当”地响,却也不会闹得人心烦意乱。寒风夹杂着雪花吹进了屋里,把书桌弄成了个落雪淳白。
萧宸昱试探着推了推窗,手指本应直接穿过那层窗纸,这回竟扎扎实实地落到了纸面上,好好地把窗阖了起来。
那一刹那,这么久以来一直被他刻意压在心底状若不存在的空落落的惶恐终于有了归所。与窗纸接触着的指尖微微发烫,那点温暖淌入了胸口,好似在告诉他,他不是孤魂野鬼,而是活生生地,存在于这里的人。
萧宸昱颤抖着移开手指,看到窗纸上有人用毛笔写了一行小字。
“即归,勿念。”
清隽的行楷,起势恢弘,落笔干脆,像极了那人。
萧宸昱忍不住在那四个字上来回抚摸,思念之心更甚。
君棠走了多久了?他走的时候,死讯大概是还未传到这里吧。不然又怎么还会留下给他的信息远行?
又或者,这些字不是留给他的?
萧宸昱简直不敢想如果是后一种可能他会作何感想,越是琢磨越是闹心,索性踏出了听香水榭,打算平静平静心绪再回来等君棠。
听香水榭所处偏远,萧宸昱花了近半个时辰才回到正厅。远远瞥见苏盈盈那熟悉而陌生的袅袅身姿,才猛地想起,走这一遭本是为了找到那位他的意中人的。
正厅聚集了很多人,一点也不像两个时辰前的那般清冷。萧宸昱环视了一圈,在心里冷笑道,看这架势,他尸骨未寒,这些人就要来瓜分他的家财了。
这些人一个个看着气势汹汹,像是要在开战之前摆好架势,可都是些什么货色,萧宸昱不能更清楚。
他大摇大摆地晃到了平时坐的主座上,撩了撩衣摆坐了下来,尽管并没有坐着的实感,但坐在这里,正好可以居高临下地看这一出闹剧。
最先开口的是他的大伯,贵妃死后,他在朝中失了势,便辞官回家经商。这算盘打得倒是精明,可惜本人就没那头脑,连年亏损,靠着为官多年积攒的一点老本才不至于流离失所。算起来,他该是最迫切希望分到大部分家财的人。
曹远良中年发福,圆滚滚的肚子几乎要撑破勉强罩在身上的绸缎。他清了清嗓子,道:“宸昱已入殓多时,不知诸位打算何日出殡?遗体放久了,怕是……”
旁边一个女人尖笑两声打断了他的话——是萧宸昱早两年嫁入了赵家的小姨。
赵夫人嘲讽道:“说是关心宸昱,其实是你不敢在萧大将军的尸体前分他的财产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