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他的目光是巴黎夜空的星辰（2 / 2）
你会像我如今一般心碎，你将只想要我一个人
在你离开以后
在你远远地离开以后
齐飞宇的嗓音带着震颤的弹性，波动成流水潺潺，男次高音时而圆润时而高亢，驾驭这首歌游刃有余。比起Bing Crosby的版本，多了偏现代的演绎。可疑的是，梅川竟然还听出一股藏得很深的娇媚。不是女性化的，反而有点阴郁的促狭，让他想起杰瑞米·艾恩斯在1981年版《故园风雨后》里饰演的查尔斯·赖德。齐飞宇的表演以一种大起大落的幅度呈现出来，却又丝毫不折损细节。这首歌不只是一首歌，更是时代场景的一片剪影，同时亦在短短三分钟内立体地塑造出歌唱家的人物形象。剧场表演的范本。梅川不由得打心眼儿里佩服起来，同时又难得的生出一争胜负的念头。
“音乐剧比起话剧而言的优点是歌唱性，透过唱，可以最大程度地在相同的时间内多层次展现人物的内心。我这么认为。”齐飞宇唱完了，看着梅川，面带笑意。
“表现方式不同，各有所长。纯粹的念白更讲求逻辑性；唱白则是渲染、烘托和爆发。我这么认为。”梅川的语气依旧客观，可心里不知怎的幼稚起来，偏想要争一口气。
“并不否认。”
“刚才唱得很动人。一如既往。”梅川很快放弃了较劲，年近四十，再怎么样情绪早已不会久久郁结于心。更何况本无大事，无非是棋逢对手，心里的火焰被一点点点燃。
“谢谢！”齐飞宇先是由衷致谢，随后则忽然发觉梅川话语间的些微异常。梅川说一如既往，本不该如此。今天是他第一次在组里唱歌。难道梅川之前关注过他的演出？甚至看过现场？听起来像是还听过很多次。齐飞宇不知道自己在这里发什么疯，这个念头像野草似的在他脑海里飞长，他迫切的想要知道自己的猜想究竟离现实有多远。然而无从验证。他不可能直接问梅川，他和他还没有熟到那种程度，目前尚且只是比商演友谊多一点的交集。
梅川根本无从知晓自己言语上的一个细枝末节在齐飞宇心里激起的疑问和波澜。他又恢复了最初放松的模样，时而整个人陷进椅子里，时而端坐仰着头跟站在舞台上的孔凡讲话，时候俯身与杨沐珂讨论些什么。
齐飞宇仍在自己不知所谓的思绪里，他一只手支着下巴，一双星目扫视着前方。另一只手把垮下来的额发撩向两边。他又读了一遍第二场后半段的剧本，之后阔步走向舞台。
‘你叫什么名字？歌唱家唱完最后一曲，又加了两首安可，终于谢幕。他迈着轻快的步子来到诗人倚坐的吧台边。’
齐飞宇一身休闲装，戴着棒球帽，却俨然似上了全装般在并无道具和布景的舞台上, 摘帽鞠躬，郑重谢幕。随后一蹦一跳、优哉游哉地踱到观众席第一排，倚着正对梅川的那个位置，下巴抵着椅背问梅川，一双眼睛里充斥着调笑的好奇。
‘我有权利拒绝回答，先生。诗人撂下一句冰冷的话，起身准备离开。’
说完，梅川便迅速起身，拿起之前搭在邻座椅背的外套，转身欲向剧场出口走去。
‘ 给我一杯双份威士忌，给这位先生一杯一样的，不加冰。歌唱家自顾自地坐在诗人邻座，点了酒。’齐飞宇对着想象出来的吧台侍应生吩咐了一句，随即把梅川按回原位，自己则坐在他身边。
‘酒我不喝，希望先生您不要强人所难。诗人轻微皱了皱眉，幅度小到不凑近根本无法察觉。’ 梅川的肢体显示出一种故作礼仪的僵硬，语气里一半疑惑一半不快，略微蹙眉，神情比刚才更为严冷。
‘您这是在讨厌我吗，先生？这真是拙劣的伪装，我在台上的时候，您分明还目不转睛地看着我呢！歌唱家面上溢出一层薄怒，可语气依然是调笑的。’ 齐飞宇似笑非笑地望着梅川，蓄意激怒他，又显而易见地盼着他的解释。
‘ ……不，我对您没有任何的意见。只是……您的第一首歌，唱得不错，歌词甚好。好的，既然误会解除了，我便先行告辞，祝您晚安。诗人再次起身，不料被歌唱家一把捉住了右手腕，继而右手也被那过于莽撞之人双手握住。’梅川再次朝剧场门口方向转身，齐飞宇迅速抓住了他的手。两人的掌心皆是温热的。齐飞宇占了先机，于是此刻梅川便只能感受到齐飞宇紧握的手指的力度和略微发烫的掌心的温度。
‘ 您也觉得这首歌歌词写得不赖！这歌词直抒胸臆却又不显浅薄，比那些老古板的古诗好一千倍！翻译成中文，必定也很美！歌唱家的眼睛里此时似春雪消融般流淌出鲜活的笑意，不似先前装模作样戴着伪装，此刻，诗人只看到一个纯净的、欣喜若狂的灵魂，正如内心深处的他自己。诗人想，传说中巴黎夜空的星辰会不会就是这样的呢？’梅川望进齐飞宇的眼睛，排练厅的灯光正聚焦在里面，呈现出流金溢彩的效果，他在他的眼里看到了他自己，骤然温和软化的神情映照得真切，亦有一丝相见恨晚的意味。
‘诗人和歌唱家用吧台免费的纸巾和两支钢笔，一支是诗人随身携带的，另一只则是找侍应生借的，就着两杯不加冰的双份威士忌，先是默写出歌词，然后再一起琢磨译文。凌晨三点，酒廊打烊，两人才意犹未尽地离去。一人手执一层纸巾，上面写着尚不完善的终稿。一张纸巾恰好有两层，一人带走一层，刚好免去誊抄一遍。
明天见。
明天见！
（诗人、歌唱家下。第二幕第二场完）’
齐飞宇和梅川分别朝舞台相反方向走去。梅川走到一半，停下来低头浅笑；齐飞宇走到一半，停下来回望，正好错开梅川驻足的时机。
“好！特别特别好！我的两尊神，你们简直太棒了！”孔凡激动得几乎要原地起跳。
杨沐珂只是鼓掌，默默地微笑着。
齐飞宇回过头看向梅川，眉目里尽是畅快和张扬，这使得他的五官更加生动立体。他开怀笑着，走近了能看到睫毛仿佛都在跳动。梅川伸长手臂朝着齐飞宇鼓掌，甚至右手抚着胸膛向他弯腰致敬，响亮地说着“Respect！”。两人击掌，随即手指便又握在一起。
“很棒！梅老师，请受我一拜！。”
“我可收不起你这个徒弟。”
“那我就长跪不起。”
“得了，别贫了。走，我请吃饭，你随便点。”
孔凡和杨沐珂都有事先走了，剩齐飞宇和梅川乔装打扮一番出去觅食。
梅川自己开了车来，齐飞宇乐得当甩手掌柜。
透过后视镜窄窄的只看得见梅川的眼睛，开车便戴了副玳瑁框眼镜。齐飞宇又禁不住想起大西洋鳎鱼的形状。不过今天，他觉得这双眼睛似乎要更和蔼可亲些。
果然大西洋鳎鱼是一种适宜烹饪的美味鱼类。</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