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1 / 2)
我涨红了脸。
窗帘大剌剌地敞开着,阳光透过毫无遮蔽的玻璃窗射入室内。空气跟着时间凝固,四方的玻璃被切割,被肢解,被碾碎,被肆意又妄为地凭空丢弃。它们从天而降,像灾祸,像惩戒,像羞辱,在空气与时间解锁的瞬间刺穿我在光斑中无处可避的身影。
日光变得同海水一样冰冷和古怪。
我的愤怒和委屈像被打翻的魔法瓶碎了一地。在这过去的,我自认为可以装聋作哑的从容年月,我的容忍,我的退让,我的不想惹是生非和每一步像踏在刀刃上的恐惧和硬逼着打起精神的忐忑,只是他谢添弋眼中卑劣的令人作呕的伎俩。
我狠狠地拧着自己的大腿,让手指的疼痛带着我的理智嵌进我的肌肉。我盯着谢添弋,却一点点的冷静下来。
这么多年都忍下来了,这苟延残喘的人生又怎会差这被激怒的分分秒秒。愤怒从来就不能改变我的命运,它不会替我找回我的自尊,不会代我向我走失的声音问好,也不能帮我运转时光倒流的机械。
人,不能总在愤怒中忏悔和做梦。从来都不能。
教室里陆陆续续有人回到座位。铃声打响的时候,我决定放自己一马。
这个决定给我短暂蒙蔽现实的假象。接连几天,我好像一下子变得轻松起来。我和谢添弋仍然一前一后地进出校园,和过道上的老师问好,和熟悉的同学讲几句无伤大雅的玩笑。
当然,也难免遇上四目相对避无可避的时候。我的视线在组内扫了一周,最后停在谢添弋的身上。但我很少在他的眼睛里停留很久,通常只盯着他手里的笔,让他先说。他也不会和我客气,有时目光落在他身侧的组员身上,有时投到对面在我和露西之间转移。他发言的时候很有六亲不认的潜力,逻辑清晰观点犀利,经常让人只有拍手称赞的份。
我也是那时才深刻体会到谢添弋做事的高度专注。他思考的时候像笼上一层隐形阻隔墙,凝着眉在纸上划划写写。有回碰上一人尚未经过深思熟虑便侃侃而谈,他停下笔面无表情地扫了那人一眼。我下意识瞄了一眼谢添弋,他却猝不及防地就着我窥视的目光朝我直视而来,我被他眼中余留的凛若冰霜怵了一跳。
谢添弋将笔在指尖绕了绕,却没出口打断。可以说,他几乎不会主动打断他人的发言,必要时他也只会在轮到他时用接二连三的质疑让对方哑口无言。
好在自那日之后,谢添弋和我再也没有起过争执。我们不约而同又回到最初形同陌路,你走你的阳关道我走我的独木桥的相处模式。
我暗自松了口气,在心底生出一丝侥幸。
在日复一日,单调又索然无味的春秋轮替里,香港的夏天和无法拒绝的成长一样,不请自来,悄然而至。
学生们结束了上午的课程,在下课铃中如喳喳的喜鹊一窝蜂冲出教室。踏踏的脚步声,哄闹的嬉笑声一下子装满了原本寂静的廊道。
露西和几个同学早早收拾好在一旁等我,我将摊着的课本一股脑塞进抽屉,起身准备加入午饭奔跑大军。
“Elvis,你要和我们一起吗”走之前露西都要问一遍谢添弋。我把椅子推进桌子下方,不用回头都知道她每每得到结果的相同。
失望意料之中爬上了露西的面孔。如果那天我一如从前,我早就走在前头,她至多会一路和我念叨作为同学的我们应当给予新同学更多的热情去感受集体的温暖。那时我可能会耸耸肩,告诉她机会总还会有。但有一点我没来得及同她说,独来独往的谢添弋,长在众星捧月里,最不缺的便是他人的热情和关怀。
可惜那天我不巧回了头,谢添弋右手扶着前额摇了摇头。他甚至没有抬头,左手搭在桌角颔着下巴。从那个角度我只能看到他密密匝匝的黑发和白玉雕琢的下颚。
那感觉很奇怪。
露西不死心,瘪了瘪嘴又叫了他一次。她说,“我都叫你好几回啦,你一个人吃饭多没意思。再说你去迟了好菜就都被点光光了。”
“说了你们先走,怎么这么多废话。”谢添弋的声音有些烦躁,他保持着原来的姿势视线朝上睨了我们一眼。
这一眼直接叫露西的好心情烟消云散。她本就是什么表情都写在脸上的人,气鼓鼓地瞪着谢添弋反而说不出话来。
“走了露西”我拍了拍她的书包迈步走在前头。我向来不想参和谢添弋相关二三事,尽管我对谢添弋头一次打断他人讲话的举动有一丝诧异。谁三生有幸才能成为谢小少爷肚里的蛔虫,猜他所想,知他所知。这个问题的难度已达负荷,我索性抛之脑后。
离开教室的露西还在闷闷不乐。谢添弋真是伤透了她的心,叫她这在国语上总欠点火候的人连“好心当成驴肝肺”都开始挂到嘴边。
我安慰露西,“Elvis不是针对你。”
“真的吗Wayne,那你说为什么他不和我们一起吃饭。而且他今天这么凶我真的吓死了。我明明是好心,看他老是一个人…”她喋喋不休中的哪一个词突然攫住了我,我自己都没意识到我的脱口而出。
我问她“你觉得他很凶么”
“是啊,真的把我吓了一跳。虽然我平时老找他说话他也不怎么搭理我,但Elvis在我心中一直都很有耐心也很有礼貌啦。”
我闻声定住了脚步。
我对露西说,“我好像有东西落教室了,你们先走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