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下)(2 / 2)
眨眼的功夫,几个和他差不多年纪的男孩女孩就往楼梯口迎了上去。谢添弋停在最后一节台阶上,眼神和不远处的我不期而遇。他移开视线在簇拥中走了过来。
“爸,妈”然后视线平移到我这,在几乎不可被发觉到玩味中喊了我一声,“哥”
本来围绕在我身上可有可无的话题自然而然就转移到了谢添弋身上。从饮食起居到学业爱好,似乎全世界的家长总能无缝并巧妙建立话题。如果时间还停留在最初那会,我一定会为谢添弋嘴角的嘲讽辗转反侧,也会为我在无数个与此相似场景中的格格不入自卑沮丧。
但这几年,我的心就像被磨平的礁石,坦然且逐渐毫无知觉地接受了一个看起来有些残忍的现实。我才是这个家的不速之客,是谢家来路不明的大少爷,是侵占谢添弋领地的大哥。
我看向谢添弋,他正被一个小姑娘缠着,从她搭话时娇憨的神情我推测他们应该相识许久。不过那时候的谢添弋还不算太生人勿进。即使是不耐烦,也只是插着口袋在原地假装认真倾听。
因为话题的转移,我多少有些放松。
也不知那女孩说了什么,谢添弋低了低头,鞋尖在地板上摩擦了两下,皱着眉说,“就一首。”
我之所以听得明明白白是由于他说这话的时候恰恰经过我身侧。我有些好奇地扭过头。他走到三角钢琴边上,和乐手说了几句,两人交换了位置。那女孩咧着嘴,笔直地站在钢琴旁笑。
谢添弋会弹钢琴这事我一点儿也不惊讶。
我刚来谢家那几天碰见他在琴房练琴。小小个的人坐在椅子上,只留给别人一个专注的背影。我父亲只在我小时候教过我画画,因此对于会弹奏乐器的人我总是心驰神往。
我立在门边呆呆地看了一会儿。在练习曲接近尾声的时候谢添弋的母亲发现了躲在门口的我。
她施施然从椅子上站起来朝我走来,谢添弋也回过头来看我。我发现我正在失去一种在寂静空间中被人注视的能力。
我蓦地紧张起来。
阿姨揉了揉我的脑袋,将我有些过长的额发捋到一边,问我想不想学。
我有些难抑喜悦地抬起头看她,想从她的眼神里窥视这是否属于通常大人口中的玩笑。那种激动又退却的惊喜化作鼓点一下一下在我心中敲击着。
如果我在那时我没有不小心撇过眼去看谢添弋,我想大概我胆怯的梦想早已实现。也不知道怎得,在我触碰到不远处的眼神时,原本细碎的小鼓声突然化作一声惊雷,“咚”的一声炸的我胆战心惊。
我下意识摇了摇头。
谢添弋的母亲是个温柔又体贴的女人。她后来了解到我跟着父亲已学画多年,就给我请了当时香港非常知名的画家钟老先生做我的老师。
也是自那时候开始,我和谢添弋的轨迹便被模模糊糊地划上了一道分界线。他不探究我,我也不打搅他。其实准确来说,谢添弋也不曾存在探究我的可能性。他有一个极自我的空间,不屑于与旁人产生联系,也不允许别人冒犯他的领地。
但井水不犯河水的愿望也偶有始料未及的情况。就在宴会的几天前,因为一个房间的乌龙,谢添弋罕见的在我回房的时候叫住了我。
他十分言简意赅,冷冰冰地注视着我的眼睛问我,“你换个房间”
这话听起来也不像询问,和那种已经做好了决定只是为了礼数勉强知会你一声大同小异。
他口中说的这个房间是家里原来闲置的一间卧室。我很早就看中它处在楼道尽头处静谧的优势。在听闻谢叔叔要将它改成小书房时便斗胆请求他改成我的小画室。
为了不必要的麻烦,舍弃一间中意的房间也不算什么难事,虽然有几分遗憾。但我不想谢添弋误会,谁能想到他也偏偏也看中了这件卧室。
于是我同他说,“我也是刚知道你也看中了那间卧室”我言下之意是我并无成心要和他争夺这家里任何东西。
“你下手挺快”他说
“我不是那个意思”我有些无奈。
“那你是什么意思,大少爷”谢添弋侧过脸,阴影下的鼻梁像高峰险峻。
我苦笑,胸口闷闷的像被击了一拳,没人看出我肌肤之下化脓的伤口。
所以,当谢添弋的双手放在琴键上时,我有一秒钟的诧异。我诧异他的妥协,诧异于他即使不情不愿但又委实没有敷衍对方的举动。
不过,无论谢添弋出于哪种考虑,也无论他到底是千百面中的何种模样,这些听起来都似乎与我无关。我只是寄居在这个家中不用那么重要的一员,既不想上演烂俗的你争我夺,也不必进行无故的惹是生非。
但人生嘛,如果一直按照人之所愿总有些索然无味。
我中五那年,谢添弋成了我的同学。</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