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9(4)(1 / 1)
周旭东第一次见林小小,是2007年来香港的第一天。那天,下瓢泼大雨。
飞机降落在香港机场的时候,雨点正打在机翼上,发出惊人的噼噼啪啪的声音。他暗暗赞叹了一下机长的精湛技术,要是在美国,为了至高无上的安全起见,一定是绕道或盘旋,就是不让降落。
下了飞机,从挂着HSBC巨幅广告的登机走廊里看出去,玻璃上全是雨点连成的线,急急的流下去,留下蜿蜒的痕迹,紧接着又有新的线扑上来,一刻不停。湿气很大,玻璃外雾蒙蒙一片。
他上了机场快线,得益于香港机场的人性化设计,到香港站下车坐上出租,下雨并没有妨碍他丝毫。到了位于铜锣湾的酒店式公寓——这是公司给从海外来的夏天实习生租的——他在酒店前台办理入住手续,拿着几张表填着。
突然一个娇小的身影,手提着大大小小的塑料袋,飞一样的速度闯进了大堂。进了大堂,先把手里的东西哗啦一声扔在地上,开始擦拭脸上的雨水。
是个女孩。一头短短的卷发,贴在头上,染了色,那颜色让他想到了红酒苏维浓,选用纳帕溪谷最优质的葡萄,与黑醋莓、巧克力、桉树及橡木桶完美结合,方成就这款最经典醇厚、也最严肃的红酒。
她肤色很白,是那种东方人少有的白。她正在用手擦着脸上的雨水,看不清脸上的表情,只看到那小小的下巴,柔和又光洁的曲线和弧度。她穿着最普通的白色T恤衫和牛仔裤,腰间系着一条米色、金色、和白色相间的软皮编织而成的皮带,顿时让简单的服饰有说不清的雅致。像从游泳池里出来,她全身的水正一个劲地往下流。
她拿起东西,大约有十个塑料袋,写着“24小时超市”字样。微笑着婉拒前来帮忙的酒店服务生,走过他身旁,进了电梯。
周旭东办完入住手续,乘坐电梯到了7楼。出了电梯,看到深灰色的走廊地毯上,有一行娇小的脚印水渍。他顺着那行脚印,往自己的房间号码走。那脚印一直蜿蜒到他房间的隔壁门前,消失了。他的心跳没来由地加快了一点。
第二天正式开始了为期10周的夏天实习。下午的欢迎会上他第二次看到她。
这次是近距离,这才发现她的肤色不但是东方人少有的白,更是有连东方人皮肤都少有的细腻,似乎有一层光晕罩着,有一点毛茸茸的感觉。她换了装束,一身合体的黑色隐形条纹的西装套裙,里面是一件丝质衬衣,颜色是紫蓝色,确切地说是玫瑰灰色和熏衣草色的混合色。随着她移动身体,那颜色也随之而变,粉紫,粉蓝,灰蓝,美不胜收。
人事部总监给他们互相介绍,说:“周旭东,来自C大。林小小,来自W校。”
两人说着“幸会”握手,她的手很软,但是握手很有力度,可知内心很是自信。一双深褐色眼睛极为灵活,嘴上虽然笑着,嘴唇上方的M形状动了动,可眼睛里却殊无笑意。
刚开始时她不怎么热络,虽然脸上也总是微笑着,却总有一种‘拒人以千里之外’的冷漠。可是熟悉了之后就发现,她话其实很多,讲起故事来惟妙惟肖,面部表情极为丰富。他笑她:“你上辈子是不是演员啊?”她猛点了点头:“是,算卦的时候,说我的前生是个‘伶’,地位还远远不如演员呢。”
同去的各校实习生有六位,虽然大家是竞争对手(因实习结束要根据表现决定谁去谁留),可暂时还是阶级友情更多一些。周末通常也去公司,但是可以去得迟一些。去之前他们会到太古广场的“彩蝶轩”吃点心。
林小小吃什么都津津有味,有些迫不及待的样子,嘴唇上方的那个M一动一动的。他心里一荡,赶紧屏气凝神,把注意力集中在食物上。她喜欢吃虾饺,一盘接着一盘叫。于是他又发现她一个特点:喜欢一样东西,就一直喜欢,固执得很。
她还很是认真。有一天他们出差北京,和客户一起吃晚饭。他开着朋友的车去的,本来要送她先回酒店,但是他稍喝了些酒,临时又叫不到代驾。于是她小手一挥,“上车”,把他赶到副驾驶,回到她住的酒店,换他开到自己酒店。她对他说:“虽然喝得不多,但你这是十恶不赦的酒驾,回去的时候,要开得慢点。”他随口答:“我到了酒店,给你发短信说一声。”可是喝得太醉,回头就忘记了。
第二天她问他:“你怎么没给我发短信,我还以为你路上出事了呢,很晚都没睡着。”他见惯了逢场作戏,谁把谁的话当真?可是她偏就当真,说一就一,说二就二,从不来虚的。可能是酒没彻底醒的缘故,他有些微醺的感觉。
一个星期天,十一点多,他去敲隔壁她的房门借洗衣粉。敲了老半天,没有回应。他以为她又去加班了,正要起身离开,房门开了。她站在门里,一头深红的短发乱七八糟地在头上卷着,让人忍不住想去摸一摸。脸上一点妆也没有,光洁的脸就像拨了壳的鸡蛋,肤色白得连脖子上青色的血管也能微微看见。眼睛眯着,嘴唇微噘着,上嘴唇中间的那个M形的轮廓很是明显。她穿一件白底粉花的真丝短袖睡裙,其实一点也不透,严严实实的包在身上,又很宽松,按理说不是很有诱惑力,可是被压出了些许褶皱,让人浮想联翩。他眼光微微扫过,那隐藏在睡裙下方的凹凸曲线若隐若现。她赤着脚,白皙小巧的脚趾,顶端有深红的丹蔻。
他觉得那微醺的感觉又来了,腹部下方有一股热流缓缓涌了上来。
偶尔一起去加班,走去地铁站。铜锣湾的周日中午时分,成群结队的菲佣们见缝插针地随地闲坐着,吃饭,聊天,假寐。他们听不懂的嘈杂的话语声此起彼伏,咖喱的刺鼻香气随着空气中的水气飘过来。他们走在这摩肩接踵中,在人群里左避右闪,胳膊偶尔碰在了一起,滑滑的,略带冰凉的柔嫩肌肤,带来了阵阵酥麻。烈日下,他开始恍惚,眼前人影的后背不停地动着,好像走在一个不真实的世界里,那些拥挤和无序的尘世会永远下去,可是都和他们无关。他们只是路过,一起汗流浃背,只需要这样费力走出去,走出去就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