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阁楼(十)(1 / 2)
乌飞兔走,窗间过马,言瑾的婚事渐渐降了温,慢慢地人们也不再将此事挂在嘴边。言瑾婚后的生活与之前没有太大的差异,跟沈宛菡也只存在夫妻的名分,而无夫妻之实,没什么波澜,倒也算安宁。
让京城再次沸腾起来的是另外一件事。当朝禄王爷突然现身京城街头,蟒纹马车浩浩荡荡地在街上行进,听说是已赴皇命,打道回府。禄王爷替圣上微服私访数月有余,一直隐瞒身份,许多人只识他面貌,不知他地位。
清漪就是其中之一,他原以为禄王爷是某位位高权重的大人,却没想到这位“大人”竟是如此了不得的人物。故而马车一路穿街过巷最后停在他的住处之外时,清漪还未清醒过来他何时同王爷有过渊源。直到看到驾车的车夫正是之前接他去醉仙楼的那个,才恍然大悟。
王爷大驾,清漪不敢怠慢,连忙出了屋,俯身跪在马车前,叩头问安。
禄王爷下了车,淡淡地说道:“起来吧。”
清漪应着起了身,看了看站在面前的禄王爷,鷃蓝衣衫修得身形英姿挺健,珠玉穿结的冠带从耳后垂落,披在墨发间。大概是生在帝王家的缘故,骨子里天生带着异于常人的王者气场,只往那一站,凌厉霸气,扑面而来。
这样不凡的气度,自己竟然没想过他会是个王爷。
不晓得是惊讶还是不知该说些什么,清漪始终没出声,还是禄王爷开口打破沉默:“言瑾成亲的事……本王听说了。”
清漪“嗯”了一下,眸子低了低。
“那天的事确实怪本王考虑欠妥,武断地叫你去醉仙楼,本以为言瑾不信本王到底也会信你,结果……”禄王爷叹了叹气,“现在这情况……似乎再怎么解释也于事无补了。”
清漪抿紧了唇,向旁边撇了撇头,掩藏自己眼睛里涌起来的哀伤:“或许人家只是一时兴起,想逗我玩玩呢……我这样的唱戏的,说到最后还是配不上他……”
“现如今,本王知道你也不稀罕一句嘴上说说的道歉了,可这事情怎么说也是本王的责任,你不贪慕金银珠宝,也不知怎么偿还你,看你现在的生活,着实是于心不忍。禄王府缺个你这样的唱戏的,你若不介意,就此便去到王府吧。”
清漪搓了搓衣角,思忖了一会儿,小心翼翼地问道:“小民如果不答应,殿下会治小民的罪吗?”
话一问完,清漪就觉得自己实在是有些不知好歹,王爷出于好意要把他带回府上,他却如此驳了王爷的面子,而这还不是他第一次拒绝。
禄王爷可能早就猜到清漪又是这个答复,心里有些烦闷:“本王要是想强逼你就不必问你的意见了。说起来还真是自讨没趣,你哪次没有拒绝过?现在再问你又有什么意义?”
见清漪又想开口,禄王爷赶紧挥手制止他:“行了,不用再拿不想给本王添麻烦那一套说辞来解释了,本王都清楚,你还不是因为言瑾……只是从前你为了言瑾也就算了,现在他已经娶妻,弃你于不顾,你还有什么舍不得的?”
清漪不说话,禄王爷忍不住又是一通抱怨:“几次想帮你你都如此不领情,本王也是看你不错,不想使什么强硬的手段,而你心里永远都放不下那个抛弃你的言瑾吗?你说,如果当时本王和你真的发生了什么,你现在跟不跟本王走?”
禄王爷咄咄的气势迫得清漪抬了脸,透亮的眸子眨了眨,看得禄王爷心底忽的一软,想要说的话也不忍再讲。
“这皆是小民自己的选择,殿下平日里要务缠身,就不要再替小民挂心了。”
语气委婉,回绝的态度也很明显。
“好,你都这么说了,那你的事情本王就此不再理会。”禄王爷赌气似的转过身,“既然你说用不着替你挂心了,那也希望你日后不要有什么事再来找本王帮忙。本王提醒过你很多次不要后悔,若你后悔,没人再给你机会。”
禄王爷上了马车,却没急着离开,顿了顿又接了一句:“天凉了,出外多添几件衣服。要是染了风寒嗓子坏了,你什么也没了。”
我现在又有什么呢?
清漪心中这样想着,脸上表情变得有些凄惶,向着马车磕了个头:“多谢殿下。恭送殿下。”
侍卫看到王爷又没能得偿所愿,也很是郁闷,忍不住询问:“殿下怎么对这个小戏子这么上心?就因为他唱戏时的扮相很像娘娘?”
禄王爷烦乱地仰靠在软椅上:“是,也不全是。”
“那又为何……”
“一般人听到本王的名头,早就使尽浑身解数上来巴结讨好,而他,从最开始就未见一丝谄媚。本王倒是觉得好生奇怪,后来又听说了他和言瑾的事,看他确是个重情重义之人,这在戏子之流里实属难得,由衷地多了些欣赏而已。欣赏归欣赏,本王数次自降身份登门寻他,每次皆是一致的答复,他始终不肯随本王走。呵,既然对言瑾情丝未断,本王也懒于再插手,没必要继续在他身上浪费时间了。”
王爷这么说了,侍卫也不再追问。马车掉转头,直奔着禄王府去了。
不知不觉已入了冬,气候渐渐转凉,京城内一夜之间不留片绿,万木枯落,花枝残败,只剩下孤零零的枝杈还在冷风中负隅顽抗。
破旧的小阁楼是阳光很少眷恋到的地方,仅靠燃着炭火来圈住匮乏的温暖。薄衾换作厚被,仍旧难御风寒,清漪几次被钻入被中的寒意激醒,听得窗外猎猎风起,都觉得似有一匹匹猛兽在外奔腾怒吼。
老先生心好,一直留他宿在此处,让他免于在寒日里流离失所。有处可住,有饭可吃,生活上勉勉强强能说过得去,清漪也没有了其他的希求。
抄写的工作枯燥乏味、缺少乐趣,却也算自由。不用思考如何跟那些不愿意接触的官绅们周旋,不用承受他们在背后对他不堪的言语攻击,倒是少了些烦恼。清漪时常作这种自我安慰,久而久之,也一度认为就这么无波无折地苟活过下半辈子也没什么不好。
寒冷的日子里清漪提笔抄书,总抄不得几行,手上便冷得难耐,只能搁下笔,以口哈气,藉由这一缕缕缥缈的热气暖一暖僵直的手指。抄着抄着时常恍惚,眼前的墨字被拆分了开来,支离破碎的笔画在纸面上跳跃,重新拼接成另一副图像。
思绪就跟着这图像飞了,记忆的舟在脑海里兜兜转转一圈下来,总是免不了在与言瑾相关的海岸停留。从第一次见面言瑾捻了他鬓角的头发,一路向后推移,直到最后回忆因闯入的那一袭大红的婚服骤然中断。清漪回了神,笔尖蘸满的墨汁已经干固,纸上却再没多添一笔一划。
既然不是真心地喜欢他,为什么待他这么好,骗得他情根深种难以自拔,却又飘然而退。言瑾还能回去过他快活的大少爷生活,而他失掉了一切,连最宝贵的支撑他的感情也不复存在。
从喜欢上言瑾的那一刻,就注定了自己的败局了。
清漪多次下定决心要彻底忘掉言瑾,可他的意志就是这么薄弱,总能被一些琐碎小事勾起回忆,剪断情丝的刀握了又放,终了还是系着。
清漪不日前还见了言瑾,只是远远瞥到一眼,看他披了大氅的身形明显清瘦了许多,脸色欠佳,面上只有一点极浅的红润,走起路来也显得孱弱。清漪猜他是病了,可如今已轮不到他来关心言瑾了。
言瑾的病生得蹊跷,本以为只是一般的风寒,服点药稍休息几日便可痊愈,不想病情非但不见好转反而愈加严重。前几天言瑾尚能外出,这会儿却是卧床不起,连个下床的气力都没了。伴随的还有上吐下泻,好端端的一个人不出几天就憔悴的不成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