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狱(1 / 2)
司徒不疑自幼天赋异禀,也是个天之骄子,金贵了小半辈子,所有的尊严和殊荣都输给了苏辞,现在连智商都被严重歧视,焉能不气。
他火气上头,手下用力,眼看着就要掐死苏辞。
殿外,侍卫突然来报,“殿下,南楚那边的人来了。”
他这才回过神来,看着身下窒息到脸色颇红、目光依旧桀骜的人,手渐渐松开,邪笑道:“差点就这么轻易地送你归西,别急,我们来日方长,有的是折磨你的机会。”
他走后,本就力竭的苏辞终于在涣神散的药效下昏了过去,陷入了梦境。
她这辈子最不喜做梦,打仗时做的都是血流成河的噩梦,不打仗时做的都是忧怖之梦,总归没个好受的时候,不享福得紧,忽然侍卫那句“南楚那边的人来了”回荡在脑海里,梦里心中一惊。
不对,前几日燕狼卫传来消息,南楚军队有往南境聚拢的趋势,北燕的这两位邻居怕是又要搞事情。
凭着这股“家国有难,死不瞑目”的气劲竟让她扛过了涣神散的药力,猛然睁开了眼,喘了口气,身体动弹都吃力,此时耳畔却传来极轻的脚步声,朝床榻走来。
司徒不疑回来了?
苏辞对这人的评价,除了智障,就剩下变态两字,心里厌恶得很,她勉强握紧手中的朝暮簪,待那人靠近时,奋力刺去。
“阿辞……”
一袭胜雪的白衣握住她的手腕,一把将她拉入怀中,大有将她揉进自己骨血里的架势。
苏辞闻声便知是谁,眉宇间皆是喜色,刚要开口说话,却被那人一口咬在脖子上。
“啊……褚七,你干什么?”
司徒不疑图谋不轨了半天,都没如愿以偿,却被这混蛋玩意咬了一口,没天理啊!
褚慎微半天才松开口,舌尖绕着那咬出血的牙印舔了一圈,狠狠道:“我让你站在原地等我,你跑哪儿去了?”
若是苏辞能看见,就会发现他眼中尽是红血丝,红得和走火入魔了一般,她失踪后,他没休息过片刻,整个人和疯魔一样到处找她。
苏大将军生平第一次被人问到尴尬,心虚道:“那个……我就四处走了走,看了看。”
总不能说她这么大的人被个孩子骗了吧。
“呵,瞧把你能耐的,又能看见了?”
“那我四处听了听,总行了吧?”
褚慎微傲娇地冷哼了一声,“继续编。”
苏辞捂住脖子,疼得微微皱眉,“那也不能咬我啊?”
他手指轻轻敲在她额头上,目光透着宠溺,“记吃不记打,我自然只能咬了。”
此时已是黄昏,光线昏暗,褚慎微离近了才看清她脸上的巴掌印,皱眉道:“谁打的?”
他低头一看,才发现她一身被扯得破破烂烂的,腰带都不知道去哪儿了,眸中迸发骇人的杀意,冷绝道:“我替你杀了他。”
苏辞用朝暮簪将散乱的头发盘住,混不在意道:“没事,反正已经踢过他了,踢的还是他的老二……等等,哪里来的血腥味?”
褚慎微将外袍脱下了,披在她身上,淡然道:“什么血腥味?我怎么没闻到,先带你出去再说。”
“明明就有……”
她话没说完,就被褚慎微点了睡穴,搂入怀中。
落云、听雨推门而入,单膝跪地,禀报道:“主上,殿外的人都处理掉了。”
褚慎微温柔地横抱起榻上的人,稳步往殿外走去,全无方才傲娇惬意的模样,浑身尽是冰渊寒气,“我突然改了主意,把司徒不疑的这座行宫也处理掉。”
两人愣了一下,“是。”
当夜,边城的老百姓纷纷出门远望,大梁边城最大而奢华的一座行宫火势冲天,照亮了小半个夜空。
原来的小村庄万万是不能待了,褚慎微不知从哪里寻来的玄冰,让徐可风摘光了叶山上的烨瓣花,放入安置玄冰的马车,带回了北燕。
苏辞又内服外敷了几日烨瓣花,眼睛总算是能看见了,但老天爷似乎故意和她过不去一样,留下了严重的后遗症,白日尚且能看清楚一二,只是天一黑、光线一暗,她便如同又瞎了一般,症状虽如同夜盲症,却比夜盲症棘手多了,根本无从医治。
那日,苏辞独自坐在帐中一夜未眠,手半废,眼半瞎,她不知自己还能守这北燕疆土多久,“千里同风,四海升平”这八字太难做到了,但等到第二日骄阳升起时,光芒照在那身红衣金甲上,她又会义无反顾地提剑上阵……
帅帐中。
徐可风将新配的一盒祛疤膏递给苏辞,偷瞄了她好几眼,才鼓起胆子道:“将军,你脖子上的牙印哪儿来的?”
一提就来气,苏辞狠狠地瞪向一旁逗猫玩的褚慎微,磨了磨一口白牙,“狗咬的。”
褚慎微非常配合地“汪”了一声,笑得像只偷了蜜的狐狸,就差摇尾巴了。
苏辞:“……”
这个没良心的玩意!
徐可风尴尬而不失礼貌地笑了笑,“这狗牙口很齐。”
然后,抱着药箱圆滚滚地跑了出去。
褚慎微放小黑猫出去找雪戮狼玩,信手拿来一份边境地图,圈点道:“不出半个月,大梁和南楚怕是就要到燕关城下了,与其被动不如主动出击,可以在这几个地方设伏。”
苏辞和他想的一样,“我会将初步的作战的计划告知师傅,让他再与众将领商讨。”
褚慎微眉头一皱,“那你呢?”
“皇上宣我回皇城的圣旨应该已经到南境了。”
世不可避,有些事总要面对。
今日无风雪,边关难得的晴空万里,可战事在即,傍晚时分苏家军却迎来了三军换帅的圣旨,北燕帝急召回苏辞,取走她的兵符,命从皇城派过来的酒囊饭袋将军何天罡为主帅,沈涵为副帅,统领十万苏家军,总管南境战事。
这和废了大将军有什么区别?
十二上将听旨时,便有磨刀霍霍杀了宣旨太监的架势,最后被苏辞一嗓子训斥了回去,更可气的是北燕帝下旨让三千燕狼卫“护送”她回皇城,其中深意昭然若揭。
谁还看不出来皇上终于忍不住要对大将军动手了,先废了主帅之位,再押回去软禁。
可苏辞无波无澜地接了旨,还真就卸甲上路了,要多缺心眼就有多缺心眼。
马车里,褚慎微也被皇上特意下旨召回,悠哉着品着苏辞新酿的酒,“将军,这是什么酒?”
苏辞只穿了一身简单的红衣,脸上带着蝴蝶翼的鎏金面具,淡淡道:“陈年。”
“这名字好,大好今朝也罢,明日骄阳也好,都会化作陈年。”
“你少喝点,虚陶老先生本就不许你喝酒。”
褚慎微没心没肺地一笑,“酒壮怂人胆,多喝点酒,我才敢和将军说真话。”
苏辞对上他那双狐狸眸,生得极好看,却让人从未看透过,“你想说什么?”
他又饮了一杯,狐狸眸凑近了看她,两人的鼻尖都快擦上了,这胆子壮过头了吧。
“阿辞,我们不做将军了好不好?我带你浪迹江湖,踏遍河山……”
苏辞往后躲了一下,“怎么突然说这个?你上次不还说要等我解甲归田,再寻处世外桃源吗?”
褚慎微一把抓住她的手腕,皱起的眉宇间藏着慌张和怒意,“可我等不到你解甲归田了,你觉得皇上会让你解甲归田吗?千古良将哪个得了善终,我的将军啊,你是在诛我的心吗?”
苏辞一愣,望着他眸中不加掩饰的悲和伤,竟忘了挣开,低眉无言。
“将军急报,您之前派去机关城的燕狼卫回来了。”
炎陵在车外求见,苏辞欲下车,却被褚慎微再次抓住手,生怕失去般拼命握紧。
掌心的温度传来,“阿辞,等到北燕再无战事之日,你愿意和我走吗?”
那抹红衣眉目如染了伤,毅然地抽出自己的手,朝车下走去。
她也想去看褚慎微口中的茂林修竹、碧波寒烟,去过“白云深处有人家”的日子,可她不知道自己能否有幸等到那一天,甚至不知道自己能否安然活到明天,但如果可以……
“愿意。”
那声音极轻,轻得褚慎微差点听不见,却又恰到好处地流进他心里,惹得那人一抹浅笑。
这盘棋下到了尾声,输赢在即,他也该落下最后的棋子了。
派去机关城的燕狼卫带伤而归,事无巨细一一禀报。
言简纵使只有十五岁,但心思机巧,回到机关城后,雷厉风行地收服了城中一半多颇具威望的机关师,机关城虽为皇家效力,但位处悠远的江湖,山高皇帝远,向来一派江湖作风。
推举城主,一来要看前一任城主的遗命,二来要看城中的机关师是否拥立,若是两者兼得,就算是北燕帝也不能更改城主之位的人选。
老城主的大公子在北燕帝暗中相助下,欲借江湖势力铲除言简,沙海帮、梯云宗等江湖帮派蜂拥而至机关城,想帮着言大公子来场“谋朝篡位”。
苏辞烧掉密信,“我要去一趟机关城。”
炎陵一惊,低声道:“将军,皇上可命燕狼卫押你回去,片刻不容缓。”
他家将军是疯了吗?燕狼卫虽一直归苏辞统领训练,但素来本着“只听皇命,六亲不认”的铁则,现在可都她后面杵着呢!
炎陵擦了擦额角的汗,偷偷道:“要不末将晚上帮你逃跑吧!”
“来不及了。”
“诸位兄弟,”苏辞站上一处高地,军阵整齐的三千燕狼卫皆看向她。
炎陵心生一股不祥的预感,大将军不会打算实话实说吧,哎呦,这个棒槌啊!
只见苏辞抱拳行礼,高声道:“我们知道众兄弟奉皇命押送我回皇城,本不应该为难你们,但苏某实在有一个不情之请,三日,我只要三日,回来后自行到圣上面前请罪,望诸位兄弟成全。”
她深深一鞠躬,一旁负责押送的荀老将军看着直心疼,时光在他面前缩地成寸,他亲眼见证了眼前人从沙场小卒成长为热血将军,后为一方主帅,到今日无一官半职,沦为阶下之囚,甚至黄泉路近……
三千燕狼卫并非不通情理的铁疙瘩,首领韩毅出列问道:“将军所为何事?”
“机关城大公子非担当大任之人,将来挑不起供应我北燕铁甲军备的重担,日后必出乱子,苏某纵明日赴死,今日也要为我北燕铁师的未来铺好一条路。”
韩毅也是个铮铮铁骨的汉子、杀场活过来的血性男儿,满腔悲愤道:“末将跟随将军五年,深知您的为人,从未疑过。既然如此,将军何罪之有?我等愿追随将军。”
人心中自有一杆秤,看得出对错,分得清是非,知道谁一生忠肝义胆,却连一个马革裹尸的机会都剩不下,唯剩无法诉说的衷肠和世人的不解。
三千铁甲之师齐齐下跪,震天高呼,“我等愿追随将军。”
那一年,子深站在队伍末尾,遥望那被迫解下金甲的红衣少年,知她脊背笔直,知她清风霁月,知她宁折傲骨,知何为“将军”二字。
……
苏辞率几名便服的燕狼卫先行赶往机关城,路上正遇上沙海帮,巧得很。
这伙人本是西南一带的悍匪,说起来陆非厌归顺苏辞之前,可是西南悍匪中祖宗级别的人物,他被苏辞打服帖后拉去充军,这才有了沙海帮帮主的雄起。
沙海帮可是群纯种的活土匪,从西南过来赶往机关城,走了一路打劫了一路,剽悍且不要脸。
苏辞等人路过时,特意显摆了一下金银珠宝,这帮人立马如狼似虎地上来把他们劫了。
一处颇大的山洞里,子深看了看自己身上绕了十多圈的麻绳,无奈道:“将军,我直接端了他们就行了,干嘛非要深入贼窝啊?”
苏辞像看智障一样看着他,“我考考你,你知道有多少江湖帮派赶赴机关城吗?”
子深心里算了算,“根据之前的情报,少说也歹有三十多个吧,半个江湖都进去了。”
苏辞:“若是挨个都端了,你想得罪半个江湖,还是想把我累死?”
机关城的大公子答应在登上城主之位后,许给江湖帮派大量金银和机关武器为报答,金银还好说,机关城精制的武器装备威力大、杀伤力强,向来只供给朝廷,民间少有,一群乌烟瘴气的江湖人士平时争抢地盘,最缺的就是武器,对机关城的机关武器更是垂涎已久。
子深想了想,又出馊主意道:“那我们把三千燕狼卫往机关城门口一拉,谁还敢犯?”
“呵,厉害了,你是想皇上直接斩了我吗?”
“……那我们现在怎么办?”
苏辞恨不得扔他去回炉再造,脑袋丢娘胎里了吧,白了他一眼,怪无奈的,“谁说打仗只能蛮干了,今天教你怎么不费一兵一卒打土匪。”
一旁的土匪正兴高采烈地瓜分苏辞等人的金银,突然从包袱里掉出一块令牌,有个贼眉鼠眼的土匪拾起瞅了半天,他没见过这样的物件,但怎么看这令牌从质地到做工都不像假的,赶紧拿去给沙海帮帮主看。
“老大,你看看这个……”
麻子脸带刀疤的帮主正稀罕着从苏辞等人处抢来的一颗夜明珠,就瞟了一眼那令牌,“哪来的假东西?扔……”
他猛然回过神,又仔细瞧了好几眼,一把夺过,“怎么做得和真的一样?”
苏辞上身也绑着十几圈麻绳,泰然地盘腿坐在角落里,淡淡道:“因为那就是真的。”
麻子脸帮主闻言起身,朝她大步走去,凶狠道:“哪儿来的?”
苏辞直言不讳:“皇上给的。”
她可没说瞎话,本就皇上昔年赐给她的。
一群悍匪都不识字,互相看了半天,都闹不清令牌上的字,那帮主呵斥道:“去把军师给我请来。”
苏辞开口,解了众匪的燃眉之急,“不用请了,你上面刻的三字是‘将军令’。”
麻子脸帮主一听,脸色就变了,“将军令?哪儿得来的?”
本朝将军令就两块,一块是先帝赏给了戎马一生的荀老将军,另一块是北燕帝命十多名巧匠给大将军苏辞铸的。
苏辞和褚狐狸待了这么多年,从他身上唯一学到的东西,就是一本正经的胡说八道:“我家将军给的,特让我来拜访大名鼎鼎的沙海帮帮主。”
麻子脸帮主是个朽木脑袋,卡壳卡得厉害,一时搞不清她的话,满脸焦急和暴躁,“你说清楚点,啥意思?”
苏辞见鱼儿上钩,饶有兴致地和他瞎掰起来,问道:“帮主可是受机关城大公子所托,特来相助夺城主之位?”
“这不是人尽皆知的事情吗?不光我,他也请了江湖上好多帮派,而且背后支持的人可是皇上,说不定以后还能弄个乌纱帽戴戴。”
看他洋洋自得的样子,怕只还以为自己捡了什么大便宜。
苏辞嘲讽一笑,缓缓道:“怕是帮主想得太美了吧,机关城大公子和小少主争位本是件家事,如今牵扯越来越广,朝廷和江湖都卷入其中,那言简少主一直被皇上囚禁于皇城,怎么就偷跑出来呢?帮主可听说言简少主从皇城回机关城一路畅通无阻,不觉得蹊跷吗?是那五万禁军都是废物,还是圣上故意为之?”
悍匪自古靠蛮力,没几个打家劫舍还靠智谋的,故而皆是些没脑子的,就算有脑子,转得能有退敌无数的大将军快吗?
纵使麻子脸帮主脑袋转不过弯来,但也听出些眉目,一把揪起她的衣领,“小子,你什么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