失明(1 / 2)
入夜后,鬼尸大批来袭,却扑了个空,北燕阵地空无一人,布满了火琉璃,将上万鬼尸炸得尸骨无存,整个南境都抖了一抖。
司徒不疑在远处观战,怒摔了千里眼。
紧接着,一支奇兵从梁军后侧偷袭,千里月光下那一袭红衣金甲骑白马立在山坡上,弯弓一射,擦着司徒不疑的侧脸而过,带出了一条血红的伤痕。
司徒不疑摸了摸脸上的血迹,嘴边生出一抹癫狂的笑,对身侧白衣圣洁的乐千兮道:“我要活的。”
大梁王废黜太子之位的圣旨就在路上,他苦心经营数年的东宫之位和沙场上的骄傲都败给了苏辞,即将一无所有的他就算下地狱,也要拉着苏辞一起。
乐千兮的美眸中燃着复仇的毒火,自从上次在雪山褚慎微将苏辞救走,她重伤之下差点丧了性命,以剧毒淬体才保住一条命,更不惜使用禁术,炼制鬼尸,她要苏辞死,要淳于初死。
一声诡异的笛声从她嘴边吹出,竟有无数鬼尸从地底破土而出,狰狞地往外爬,苏辞带领的燕狼卫瞬间被鬼尸包围。
红衣金甲稳如泰山,一声令下,“向北侧突围。”
倘若司徒不疑和乐千兮尚存一丝理智,都不会如此轻易上当。
可惜正如谢春秋和王寄北死前遗言,都是苏辞逼的,杀红眼的人哪里还管什么计谋,他们只要苏辞死。
鬼尸和未被炼化的大梁士兵蜂拥而至虎啸崖,步步将苏辞等人逼至悬崖边。
司徒不疑策马而出,往日一国太子的风采不在,颧骨突出,眼眶凹陷,多了几分鬼气,戾气的眸子从未离开那抹红衣,“苏辞,我知道你是故意引开我的,把燕关还给你又如何?我要你的命,诛了北燕杀神,本太子便是下一任的人间修罗,杀名远震,何愁大业不成?”
苏辞觉得他癫痫的模样实在辣眼睛,嫌弃道:“白痴。”
司徒不疑引以为傲的自尊再次被打击,怒不可遏,“放鬼尸,我要亲眼看她被万鬼所食。”
鬼笛声再起,苏辞却混不着急,且战且退,命令道:“将他们再往悬崖边上引引。”
身后的燕狼卫中突然冒出一阵熟悉的声音,“我的将军啊,还引什么,你的安危最重要,赶紧和我走。”
褚慎微同样身着玄铁甲胄,不知从哪里蹦出来,一把抓住她的手腕。
苏辞一惊,“你怎么在这儿?”
不是让人护送他走了吗?
“我若不来,你个缺心眼的玩意还不一定怎么作死呢!”
“你的病好了?”
“效仿将军吃了几粒凝神丹,这会儿颇有精神。”
一名鬼尸朝褚慎微扑来,苏辞替他一剑挡住,气道:“那东西怎能乱吃?”
褚慎微没皮没臊地躲到她身后,笑道:“将军还好意思训斥我?”
乐千兮一眼便在人群中逮住了他,喃喃道:“初哥哥……”
欣喜之余,嘴边却是阴鸷的笑容。
鬼笛声突然变了味,鬼尸近乎疯狂地朝两人攻来,褚慎微见情况不妙,也不再装蒜,当即运气挥剑,那铜铁捏的鬼尸竟如柳枝般易折,轻而易举地就被砍断了臂膀。
苏辞知晓褚慎微会武,可她身后的燕狼卫不知,见那素日文弱的书生竟有如此彪悍的内力,不由倒吸了一口凉气。
鬼尸疯狂进攻,众人连打开机关翼的机会都没有,只得先厮杀出一块空地来。
忽然,苏辞挥剑的动作一顿,周身如千虫啃食,五脏六腑翻涌着血气,她眼前的事物渐渐开始模糊,半黑,全黑……
“阿辞……”
褚慎微察觉她的不对劲,一剑斩了从她前方袭来的鬼尸,护在她身前。
“褚七”,苏辞试探地叫了他一声,手摸索在他的背上,眼前是一片黑暗,竟有一瞬的心慌。
褚慎微眉头微皱,手在她眼前晃了晃,心下一凉。
“褚七,你还在吗?”
他一把将她涌入怀中,心疼得眼眶微红,“阿辞别怕,我在。”
有那么一瞬,苏辞撞入那温暖的怀中,心中没有边境的战火,没有帝王的猜疑,没有江山社稷,只有一人全心全意护着她,莫名安心。
从未有人问过她怕不怕黑暗,怕不怕孤独,怕不怕杀戮,世人理所应当地认为北燕杀神该高高在上,该镇守国土,该死而后已……
燕狼卫围成一圈,护住两人,褚慎微代之下令道:“即刻放出信号,让黎清点燃火琉璃,撤。”
一枚窜天烟花在夜空中绽放,燕狼卫动作整齐划一的扯下黑披风,身后是黎清最新研制的机关翼——一个小小的黑匣子,据说在空中拉动引线,便会展出双翼。
乐千兮从马驹上飞身而下,衣袂翩然若仙,可那双阴毒的眼睛足以暴露一切,“初哥哥,别来无恙。”
碧山暮毒发,苏辞的耳畔嗡嗡直响,疑惑道:“她叫你什么?”
褚慎微故意混淆视听,在她耳边低笑道:“在叫我褚哥哥,将军可吃醋?”
苏辞只当他又在犯浑,并未理会。
乐千兮见二人耳鬓厮磨的样子,目露三分毒,“初哥哥与将军真可谓情投意合,只是不知……她知不知你到底是谁,兮儿可是很期待呢。”
褚慎微一副无关痛痒的模样,反正苏辞如今半聋,“圣女还是关心一下自己的处境吧,跳。”
话音一落,他身后的燕狼卫立即扔出火琉璃,然后朝悬崖下跳去。
“阿辞,抱紧我。”
苏辞看不见,无法自己使用机关翼,只得慌乱抱住褚慎微的脖子,他顺势搂住她的腰,两人纵身跃下悬崖。
褚慎微扯动自己身上的机关翼,好在黎清做的机关翼够结实,禁得住两人的重量。
司徒不疑下令放箭时已经晚了,紧接着一声山崩地裂的轰鸣,鬼尸悉数跌入深渊,连带着一代圣女乐千兮也一同被坍塌的山石埋葬。
与此同时,沈涵率兵一举夺回燕关,北燕失地全部收回,边关大捷。
但是本是该庆祝一二的事情,北燕军营里却无一人欢喜,徐可风和虚陶老先生两人联手才将碧山暮的毒性压制住,毒发第四日终于等到了北燕帝迟来的解药,可苏辞的眼睛已经回天无术。
沈涵大发雷霆,“怎么会中毒?何时中的毒?”
苏辞昏迷前,严令知道详情的赵云生、炎陵、黎清等人缄口不言,帅帐中跪了一地的大老爷们,各个苦瓜脸,又长又绿。
还是褚慎微挺身而出,噗通一声跪在地上,“咳咳……此事全怪褚某。”
他脸白得要命,昨日只服下几枚凝神丹,回来后便咳血不止,他不由心想那缺心眼的将军总是整瓶当饭吃,身子骨如何熬得住?
沈涵本就看褚慎微不顺眼,这家伙蓄谋不轨,一直想拐走他的宝贝徒弟,“是你……”
“与他无关”,苏辞在黎清的搀扶下缓步从内帐中走出,“如今燕关收复便是大幸,众将士听令,即便梁军退去,亦不可松懈,立刻重新整顿南境边防,万不可掉以轻心。”
“是。”
她随便几句话就把一干将领打发走了,可沈涵不好打发,即便她如今瞎了,都能感觉到沈涵眼里烧着几座小火山。
“师傅,那个……”
“你还知道我是你师傅,别想糊弄我,老实交代。”
“……”
褚慎微刚走到帐门口,磨蹭半天还没跨出门,突然一惊一乍道:“呀,将军你可是不舒服?莫不要吐血了?”
苏辞头次觉得褚狐狸的狡诈用对了地方,当即假咳起来,“咳咳……师傅,我……咳咳……”
黎清心领神会,叫道:“快传徐大夫,将军我扶你回去歇息。”
沈涵焉能看不出这三个混账玩意的一台戏,气得七窍生烟,“你……”
褚慎微挤开沈涵,扶住苏辞,“沈将军就别干站着了,打扰将军休息。”
“你们……”
沈涵甩袖而出,可算走了。
褚慎微假装帮苏辞拍背顺气,唏嘘道:“将军演技不错,比在下还高超。”
她勉强抓住他的袖子,“没演,咳咳……”
黎清见苏辞真咳出口血来,一瞬慌了神,“将军……”
“阿辞”,见苏辞欲倒,褚慎微一把将她横抱起,急道:“快把徐可风找来。”
……
徐可风自打做了苏辞的军医,五年来没过一天安稳日子,天天提心吊胆,忧心大将军什么时候就嗝屁了。
他两天没睡,泡在医书里钻研碧山暮的解法,如今顶着两个黑眼圈为苏辞把脉,颓废道:“无计可施。”
黎清一秒火起,“什么叫无计可施?”
“要不是褚先生及时把她带回来,她就不是瞎这么简单了,早聋了,之所以看不见,是因为之前以银针强行抑制毒性,毒性反噬,伤了眼睛,说到底解药要是能早送来一日也不会……”
褚慎微恨不得脱了鞋糊他嘴上,“别说那些没用的,至少先治好她的眼睛。”
“我和虚陶老先生商量过了,以烨瓣花入药或许可以治疗她的眼疾,只是那东西长在大梁境内,要现摘现服才管用。”
这就尴尬了,苏辞刚把大梁暴揍了一顿,就去人家地盘求药,难度甚大。
黎清挠头道:“要不回皇城找那混蛋皇上,让他多赐一次解药能治好将军的眼睛吗?”
徐可风摇了摇头,还没说话,炎陵就一拳把送解药的太监打进了营帐,暴怒道:“求那狗皇帝还不如直接去大梁境内抢药呢!”
黎清望着被打成猪头的送药太监,眉头一皱,“你这是干嘛?将军不是说让你护送他回去吗?”
炎陵:“我呸,要不是我听褚先生的话,半路审了这家伙一顿,怕将军都会被蒙在鼓里,你自己招供。”
那太监被炎陵一脚踹得嗷嗷直叫,“我招我招……皇上说将军毒发三日才会身亡,命我最后一刻再送来解药,只是小的没想到边关大雪难行,这才第四日赶到。”
黎清气得一把提起太监的衣领,“你说什么?”
“是皇上吩咐的,不管奴才的事啊!”
黎清质问道:“他为何如此?”
徐可风愣愣地坐着,心中竟生出一丝力气,“怕是皇上担忧将军身边有人能制出解药,故以此试探。”
帝王的心思莫测,万般多疑最终苦的不过是忠臣良将,而他之所以敢一次次试探,一次次拿刀戳着苏辞的心,不就笃定那人不会离去吗?
人握在手心里的东西,总会肆意挥霍、无所顾忌。
黎清只觉得整个人如坠寒潭,眼里却生火,咬牙切齿道:“若我哪日弑君,望诸位莫拦。”
“黎清你干嘛”,炎陵一把拦住她,这姑奶奶怎么比他还暴躁?
“我现在就回皇城杀了那狗皇帝。”
她人不大,心不小,每日都想着如何弄死一国天子。
褚慎微被她吵得脑壳痛,拍案一怒,喊道:“消停会儿,救阿辞的命重要还是取皇上的命重要?即刻去准备,入梁境取烨瓣花。”
他颇带怒意的语气瞬间镇住了所有人,往日褚狐狸多半没个正经,但一旦遇上事,那人身上似乎有一种让人甘愿听令臣服的气场,只不过平常皆被他那副嬉皮笑脸的混蛋样掩盖了。
三军主帅中毒事关重大,除了十二上将和沈涵,一律保密,而入梁寻药更不宜声张,故一行人轻装简行地潜入大梁。
马车里,苏辞摘了鎏金面具,眼上蒙了白布条,对殷勤讨好的褚慎微意见不是一般的大,磨了磨一口的小白牙,“为何我要穿女装?”
褚慎微无辜地耸了耸肩,无辜道:“这样不容易暴露将军的身份,而且你本来就是女子,穿女装怎么了?”
“那为何我们要假扮夫妻?”
“方便行事,你看一路上的关口都没人查,丈夫带着得了眼疾的妻子四处求医,这么深情的戏码在戏文里都是顶好的。”
对于无法交流的人,苏辞选择上手就揍,看不见就乱打,马车里哐咚地响个不停,过往人都不住侧目。
褚慎微躲到马车角落,鬼嚎道:“娘子,你轻点,为夫就算身体再好,也禁不起如此折腾。”
苏辞:“……”
怎么这么想宰了他呢?
驾车的徐可风咽了口吐沫,心里直叹:真激烈。
好在烨瓣花就长在大梁边城,不必深入大梁腹地,不然出点乱子,真可能有去无回,众人歇在了叶山脚下一处村庄,僻静得很,也免得暴露行踪。
待到从马车上搬行李的时候,苏辞眼睛看不见,褚狐狸又装起了残障人士,炎陵、赵云生等燕狼卫跟在暗处不便出手,最后苦了弱不禁风的徐可风一件一件往下挪。
褚慎微体贴地扶着苏辞,臭不要脸道:“娘子,让‘车夫’搬行李就好了,我扶你进去。”
村庄里没有客栈,只有一处农家院接待往来商旅,还算干净整洁。
苏辞和褚慎微皆是一身再简朴不过的青布麻衣,但架不住两人惊为天人的容貌,村里的孩童三两成群地挤在院门往里看。
农家院的老大娘热情地将二人迎了进来,“我活了这么大岁数,第一次见到二位这才好看的人。”
除了在苏辞面前,褚慎微在其他人面前都是人模人样的,谦和有礼道:“大娘过奖了。”
院外突然走过一大队梁军,甚是匆忙,掀起一阵尘土。
苏辞动了动耳朵,问道:“大娘,这儿经常有梁军借路吗?”
“那倒不是,是最近几日才有的,从其他驻地调来的军队,抄近路才过了俺们的村子,横冲直撞地踩坏了不少庄稼,说是支援前线。”
褚慎微眉头一挑,“前线战事不是结束了吗?”
“是败了,可军队非但没撤下来,反而还有不少军队赶过去,这天天打仗,什么时候是个头啊!”
细问之下两人方知,司徒不疑可真是命大,在虎啸崖居然没被炸死,他活着回去后,不知如何说服了梁王,不仅没被废黜太子之位,还调兵遣将增援大梁前线,不知在秘密谋划什么。
屋中,褚慎微将她的思绪拉了回来,“不管司徒不疑有什么计划,先治好你的眼睛再说,不然你想瞎着上阵杀敌吗?”
他难得贤良一回,帮苏辞把被子都铺好了,“别想了,早点睡吧。”
苏辞任他搀扶到床边,才意识到一个问题,“你只要了一间房?”
“不然呢?夫妻分房睡岂不是很奇怪,所以还请将军收留我一夜。”
“……”
这股蓄谋已久的味道是从哪儿来的?
褚慎微见她吃了哑巴亏,欣然一笑,“放心吧,我睡地上,晚上有事便唤我。”
苏辞耳朵还算灵敏,听得出他睡时枕边还放了把剑,许是担忧她夜里出事,故而守着,纵他每日再混蛋,却是实打实地将她放在心上。
翌日。
徐可风天还没亮就入叶山采药,正午归来时,浑身和在泥坑里打过滚一样,傍晚药一熬好,他赶紧端给苏辞,嘱咐道:“内服外敷,最快也要七日才能见效,在此期间你不许管外面的事情,安心养病。”
大将军理直气壮地反问道:“你觉得可能吗?”
这概率比司徒不疑和北燕握手言好还低。
徐可风气得像个老妈子一般掐腰数落道:“你眼睛不想要了是吗?听过一次医嘱能让你少块肉吗?”
苏辞低眉品着苦涩的汤药,淡淡道:“其实,世人九成的人早就瞎了。”
“怎么可能?我怎么没看到那么多瞎子?”
“他们看不到民生疾苦,看不到恶贯满盈,看不到世事不公,走遍九州黄土,却从未睁开过眼睛,与瞎了何异?”
褚慎微端来一盘糕点,“你啊,就是想得太多。”
说着,将一块香甜的糕点塞入苏辞口中,“不许吐,药那么苦,吃点甜的怎么了?”
苏辞险些被呛着,囫囵吞下,怒道:“不喜。”
褚慎微:“人间的欢乐事你都不喜,那我,你喜不喜?”
苏辞:“……”
又抽哪门子疯?
徐可风一阵狂咳,被两人的腻歪劲呛到了,差点一口气没喘上来。
直到将人膈应走了,褚慎微才正色道:“皇城出事了,言简出逃,老城主病重,欲将机关城交给言简,言大公子派出了几批杀手,皇上也暗中阻挠,但还是让言简平安返回机关城。”
苏辞:“那又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