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王(2 / 2)
褚慎微一笑,放下了车帘。
当天晚上,王寄北就得到消息——皇上去了将军府,转眼苏辞就拖着病躯去了御史府。
这是什么意思?难道苏辞和皇上说了当年的事,所以才去御史府,让扶苏澈彻查?
王寄北一边忧心着自己的小命,一边还要听女儿的哭诉。
王贵妃私自从宫中出来,跑到娘家求救,“爹,茗妃掌握了我谋害小皇子的证据,不日就要向皇后告发我了。”
王寄北恨不得给女儿一巴掌,“谁叫你不小心,做事总留尾巴。”
王贵妃哭成了泪人,跪在地上,“爹,你就再帮我一次。”
王寄北坐在椅子上,气得太阳穴直突突,“这怕不是巧合,之前就有线人来报,说苏辞与扶苏家私下来往甚密,茗妃想必是抱上了苏辞这棵大树,这是要宫里宫外一齐向老夫发难啊……”
若是苏辞已经准备动手了,那他也绝不能再等了。
巍峨富丽的皇城中,这一夜不知有多少人未眠……
翌日。
苏辞被北燕帝单独召进宫,在御花园的长亭等候。
她一人坐在轮椅人上,看着长亭旁的凤求凰树,此树稀有,普天之下也就这么一棵,树冠是火红的圆叶,据说能招来凤凰。
小的时候,北燕帝带她看过一次,说在树下许愿的两人能长长久久在一起,北燕帝那时还是个小屁孩,一心想要苏辞一直陪他玩,还拉着苏辞一起许过愿。
“本宫还当是谁,这不是苏将军吗?”
苏辞光听声音,就知道是谢皇后,冤家路窄是人生常态。
谢皇后走到苏辞身前,丹凤眸里满是嘲讽,“宫里都传苏将军重伤到不能动,不能言语,和残废一样,如今一见,果然不假。”
苏辞上次帮茗妃,和皇后结下了梁子,这位一国之母本就不是什么端庄大度之人,若不趁机踩苏辞两脚,心中如何舒坦?
谢皇后围着轮椅走了一圈,欣赏够了她的惨状,才道:“将军这轮椅不结实吧,小心摔着,本宫让人送你去见皇上吧。”
说完,她便让两名太监从苏辞身后推动轮椅。
果不其然,咣当一声,身后的太监一发力将苏辞连人带轮椅推到在地上,她身上还打着石膏,只得狼狈地爬在地上。
谢皇后掩面而笑,当即训斥宫人,却未让人搀扶起苏辞。
恰逢茗妃路过,快步上前,“臣妾参见皇后娘娘。”
谢皇后转身,看着那淡妆足以倾城的美人,嘴边一抹妒恨的笑,“茗妃来得可真是时候。”
转眼,皇后立即摆出一副贤良淑德的模样,命人扶起苏辞。
其实苏辞对宫斗没什么兴趣,对看一群美人为了一个男人斗得你死我活更没兴趣,是有多无聊才会抢着在北燕帝一棵歪脖子树上吊死?
茗妃向来高冷,难得一次低声下气地和皇后说话,“皇后娘娘,臣妾刚好要去想皇上请安,不如让臣妾送苏将军一程,就不劳烦娘娘。”
谢皇后阴狠一笑,“那就有劳妹妹了。”
茗妃亲自去推苏辞的轮椅,刚走出长亭两步,就听见谢皇后高呼一声,“妹妹小心脚下。”
御花园都是平坦的路,哪里来的小心脚下?
一个太监朝茗妃撞去,长亭旁边就是碧水湖,苏辞身上有伤,但耳朵不聋,早就察觉皇后的小动作,可惜不能动。
茗妃被撞得没站稳,连带着苏辞的轮椅都往湖中冲去,苏辞只得一手奋力将茗妃推开,自己噗通一声掉进湖里。
所以说苏辞一直都不喜欢皇宫,这世上女人多的地方大都是勾心斗角、口蜜腹剑,男人多的地方大都是尔虞我诈、暗箭权谋,而在这个男人女人都多的皇宫里,你就算老实坐着,都能坐进湖里。
北燕帝刚走到十字路口,就看到苏辞的轮椅噗通一声滑进湖里,脸当即就沉了下来。
刘瑾赶紧高呼道:“还愣着干什么?将军身上有伤,还不下去救人?”
众人还没反应过来时,皇上已经噗通一声跳进了湖里,刘瑾在岸边直跺脚,尖细的嗓子急得都变音了,“快快……救皇上,救将军……”
苏辞在水下有一瞬间后悔过,早知道把褚慎微带来了,至少能把她捞上去,可皇上不待见他,偏不让他进宫。
等到北燕帝在水下一把搂住她的腰,苏辞着实一愣,他这万金之躯怎么又下水了?刘瑾还不念叨死她?
北燕帝把苏辞救上岸后,直接抱回了自己寝宫。
苏辞一个劲地挣扎,但拗不过北燕帝,直到她被放到龙床上,简直如坐针毡。北燕帝放下苏辞时,不由地看了看自己的手,他的大将军也太轻了吧,一只胳膊就能把腰搂过来。
因为落水和挣扎的原因,苏辞脖子上的伤口又流血了,染红了绷带,北燕帝一把按住她,“别动。”
刘瑾拿来干净的衣服,跟在屁股后面,“皇上,让奴才来吧。”
北燕帝冷冷道:“把徐可风宣进宫来,衣服留下。”
刘瑾闻言照做,苏辞突然心生一股不好的预感。
北燕帝伸手去脱她的衣服,命令的语气十足,“把湿衣服脱了”
苏辞差点跳起来,瞬间往后躲到了床角。
北燕帝也不知道自己抽了什么疯,总把苏辞惦念在心头,见她落水,整个人都慌了神,如今对上她警惕的眼神,气不打一处来,“都是男人,你我从小一起长大,你怕什么?”
他堂堂一国之君屈尊降贵地亲自给她换衣服,她居然还躲。
苏辞猛然摇头,牵动脖子上的伤口,流血更多。
北燕帝被那血晃了眼,按住她,眉头皱到了一处,“别动,不换衣服也行,朕殿内有金疮药,先把血止住。”
这次不管苏辞怎么反对,都被北燕帝死死按住,帝王亲自解开染血的绷带,入目便是一条一指长的伤口,看着颇深,万幸没割到气管,都不知苏辞是怎么活下来的。
北燕帝眸子一暗,目光扫过她的胳膊和腿,她身上的伤应该比脖子上的更严重吧,他放缓手上的动作,将金疮药洒在伤口上。
不到片刻,徐可风就被禁卫军统领严迟用轻功带进了宫,那弱鸡子似的医痴整个人都在风中凌乱了,吓得差点哭出来。
苏辞见徐可风来了,也终于松了口气,北燕帝直接被徐可风好言请了出去,说什么皇上在旁边他有压力,小心脏受不了。
北燕帝嫌弃地瞧了他一眼,就走出了殿门,手上还沾着苏辞的血。
刘瑾端上一盆温水,笑眯眯道:“皇上洗洗吧,您身上的衣服也湿了,先去偏殿换一身吧。”
北燕帝闻言点头,在水盆中洗着手上的血渍,突然一愣,疑惑道:“刘瑾,太监会没有喉结吗?”
刘瑾抬头看了帝王一眼,虽不知他为何突然问这种问题,但依旧笑眯眯回应道:“皇上,太监也是男人,怎么会没有喉结呢?”
北燕帝一愣,眉头微皱,“你确定?”
“皇上,不信您看奴才的喉结,这宫中的太监,你随便叫过来看,哪个没喉结?”
北燕帝回望殿中,他方才为苏辞上药时,那人没有喉结。
殿中,苏辞在徐可风的掩护下,终于换了一身干净的衣服,脖子又系上了厚厚的绷带,而殿外的北燕帝正发着火,要命人杖毙那名推茗妃的太监。
徐可风急忙推苏辞出来,代苏辞为那个太监求情,免了死罪,不过是个听命行事的宫人,何必牵连无辜?
随后,苏辞由严迟亲自护送回府,徐可风却被北燕帝留了下来。
北燕帝在龙椅上,看着殿下吓得都快抽疯的徐可风,冷冷道:“将军伤怎么样?”
徐可风冒了一头冷汗,“启……启禀皇上,将军虽然伤得较重,但歇养一段时间,便可痊愈。”
北燕帝眸子一眯,“将军这些年的大病小伤都是由你诊治的?”
徐可风:“正是,自从皇上四年前将臣派往南境做军医,臣便一直尽心为将军诊病。”
北燕帝当年派他去南境,本是有让他监视苏辞之意,毕竟苏辞后来掌兵越来越多,但徐可风如今明显已经成了苏辞的人。
北燕帝:“朕看不尽然吧。”
徐可风连忙叩头,“皇天在上,臣一直竭尽全力为将军治病疗伤,可将军生性固执,难免不听医嘱,但臣绝对是尽心尽力……”
北燕帝似笑非笑,声音依旧极冷,“朕不是这个意思,想必徐太医也知道,将军就是朕当年身边的小太监阿辞。若是如此算来,徐太医可是从阿辞小时候就为她诊病,可谓劳苦功高。”
徐可风:“臣不敢当,能为将军治病是臣的福分。”
北燕帝眸深如渊,“徐太医倒是一片忠心,赏赐已派人送到你府上,下去吧。”
徐可风:“是。”
他当即杵着两条发软的腿,往殿外走,皇上小时候明明爱笑又萌,长大后怎么这般要命?
刘瑾在一旁听着,也猜出了些门路。
北燕帝的手指敲打在书案上,冷冷道:“查,从她入宫起到现在,不,连她入宫之前的事情也要查清楚,她是何时入宫,何人送她入宫的,统统查清楚。”
刘瑾俯首,“是。”
宫门外。
徐可风像软脚虾一样爬上了苏辞的马车,喘了好几口气。
苏辞本来能说话了,只是为了计划,一直装不能言语,如今脖子的伤口又裂开,一张嘴就疼,声音嘶哑道:“如何?”
她喉咙受伤,就没贴假喉结,谁知道会出这么档子事?
徐可风擦了擦汗,“皇上应该没发现,不过将军还是早日坦白得好,露馅是早晚的事情,我总觉着悬……”
苏辞无奈一笑,“他生性多疑,若让他知道我自小就骗他,他会如何想?怕是会以为我是敌国的细作……我本就是孤儿,无人能证明出身,当年卖我进宫的人贩子早已无处可寻,若皇上起疑,又查不到证据,那我就是下一个长公主。”
徐可风眉头一皱,帝王多疑是出了名的,宁可错杀,不可放过。
“就没有其他办法吗?”
苏辞揉了揉头,“罢了,先应付眼前的事吧。”
将军府。
苏辞刚到府门口,就看到璇公主将离娄轰了出来,咣当一声关上了门,连苏辞和徐可风都关在了外面。
苏辞:“出了什么事?”
门口的家将回禀道:“属下也没听大懂,好像是璇公主怀疑是离娄侍卫故意让瀛洲人劫走她的。”
苏辞不由摇了摇头,艰难发声:“璇儿,开门。”
璇公主听到苏辞的声音,当即开了门,喜道:“大将军你回来了?嗓子能说话了?”
苏辞瞥了一眼离娄,“屋顶上待着去。”
此屋顶当然是将军府的屋顶,离娄对上璇公主驱赶的目光,深深低下头,听苏辞的话,飞身上了屋顶。
璇公主怒道:“大将军,你怎么还许他进府?万一他……”
苏辞命人关上府门,由璇公主推着往府里走,“他不是,也不会做那样的事情。让瀛洲人劫走你,是我思虑不周,应该再多派些人保护你,与离娄无关。”
璇公主:“怎么与他无关,他不是北燕第一暗卫吗?若非如此,大将军怎么会伤成这样?”
苏辞:“我的伤是我咎由自取,离娄当时被瀛洲人重伤,拖着那样一身伤跑来给我报信,又亲自下水救你,又岂会害你?”
璇公主:“可他是皇帝舅舅的人。”
苏辞一顿,正色道:“璇儿,皇上和长公主都活得太累了,你莫要像他们一样多心。我知道经历了一些事情,难免让你想太多,但我更希望看到以前的你,人生在世,恣意潇洒,率性而活就好,莫要终日恍惚于捕风捉影的猜疑中。”
跟在后面的徐可风十分赞同地搭话道:“就是,公主你知道为何将军一生病吗?那就是因为她忧思过重,人若伤了皮子还好,若是伤了里子……”
他剩下的话被苏辞一眼瞪了回去。
苏辞:“有离娄在你身边保护,我以后也可以放心些。”
璇公主不情不愿地点了点头。
少年心思最好猜,苏辞能看出璇公主对离娄是有好感的,离娄那冰疙瘩也是有心的,只不过以后有没有缘分,就看天意了。
可怜苏辞这操心的命,连小辈的姻缘都要惦念着。
入夜。
苏辞刚准备睡下,大热的天褚慎微居然披着雪貂走了进来,脸色苍白,冷得嘴唇发抖。
褚慎微哆哆嗦嗦地走到床边,一下就倒在苏辞身上,“将军,在下怕是又要打扰你了。”
苏辞吓了一跳,欲将人推下去,却想起今日是初七,念及他之前说的话,没下得去手,为何非她不可呢?
最后,浑身打着石膏的苏辞费尽九牛二虎之力将褚慎微放到自己身侧,给他盖好被子,期间某人一直抱着她不撒手,占尽了便宜。
苏辞:“……”
为什么这么多年没一掌拍死他呢?
褚慎微的鼻尖在她脸颊上蹭来蹭去,“好香……”
苏辞扭过他的头,抬起右手,这次不给他一巴掌,他就不知道花儿为何这样红?
奈何褚慎微恍惚中睁开血红的眸子,苏辞心中一惊,一般的寒疾会让人的眼睛红得和要吃人的野兽一样吗?
他殷红的眼睛盯着苏辞的右手,流淌出血腥的杀伐之气,大有食人吃骨之势,可转瞬他又动了动鼻子,似乎闻到了什么,安静地闭上了眼睛,靠在苏辞身上,微弱地呼吸着。
以前初七,褚慎微都是倒在她床上就睡,这还是苏辞第一次看到他发病时的眼睛,莫名的惊心。
等到天朦胧亮时,褚慎微才清醒过来,眼中的血红已消失无踪,而苏辞与他面对面躺着,死死地看着他。
褚慎微吓得坐起,缓了口气,抱怨道:“将军,你大早上吓什么人?”
苏辞吃力地起身,褚慎微见状,赶紧帮她,在她后背放上软枕,“将军这是干嘛?不再睡一会儿吗?”
苏辞淡淡道:“褚七,你得的什么病?”
褚慎微连眉毛都没动一下,无所谓地笑了笑,“寒疾。”
苏辞:“怎么得的?”
褚慎微:“以前不是和你说过吗?娘胎里带出来的。”
苏辞:“那令堂也得了这种病?”
褚慎微笑得没心没肺,“可不是嘛,都怪我那该死的爹惹下了桃花债,害得我娘遭小妾算计中毒,这病会跟着人一辈子,我娘就是熬不住才去世的。”
“是我失言了,令尊大人就没带你看过名医吗?”
“看过,治不好而已,所有大夫都说我活不过三十岁,我那个混账爹一心觉得欠我的,总想弥补我,我偏不让他好受,一直和他对着干……我跟你讲,我六岁的时候离家出走,想去看看我娘的坟,被小妾的人抓住,照死里打我,浑身没一块好肉……她们要弄死我,后来我就逃了,永不还家……”
他宛如说笑一般讲述着生平,没有伤感,只有笑语,好似曾经的痛浸到骨子里后,又碎骨而出,待重塑骨骼后他又是全新的人,与过往无关,只有痛封在记忆深处,封在眸子里。
苏辞低眉,总觉得心里不好受,“你没想过再回去看你父亲吗?”
褚慎微弯嘴一笑,“我娘死后,我就把回家的路忘了。”
忘了?
苏辞目光一顿,眸子映着那好看到山河都会动容的人,这样一个世间鬼才却活不过三十岁,到底是苍生妒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