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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名黑衣人挟持了寺庙一名孤儿,吼道:“大将军三思,我等只要画,还望将军行个方便。”
苏辞给纯一递了个眼神,放下了剑,“谁派你们来的?”
黑衣人可不只要画,当即有人从苏辞身后下黑手,她左手抽出腰间难全剑,将那人狠狠钉在树上。
纯一同时发掌,一招虎啸猿啼掀翻了六七个黑衣人,以移形换影的步伐抢回了孩子,这般武功怕当世也没几个人吧。
众人陷入混战,两名家将不敌杀手,璇公主站在池塘边上,眼见着就要掉下去。
杀手的寒刀落下时,一袭墨衣的离娄持剑而出,斩心剑贯穿杀手的心脏,一手搂住少女纤细的腰肢,“离娄救驾来迟,望公主恕罪。”
苏辞看都没看一眼,冷冷道:“既然一直跟着,就早点出来。”
黑衣人死伤过半,见情况不妙,当即撤退。
离娄松开了璇公主,单膝跪在地上,冷俊得像尊毫无生机的冰雕,“离娄奉皇上之命,保护璇公主。”
璇儿呆呆站在原地,若此时她还不知面前人是皇上安排在母亲身旁的细作,那就是真的白痴。
她十岁的时候,长公主将离娄送给她做护卫,那人似乎生来就那么冷,眉目如画,却连动都不会动一下,可是小璇儿生性活泼,总喜欢逗他笑。时间久了,那人也会偶尔对她轻微地弯一下嘴角,比盛世的画还好看。
四年时光中,长公主因为前驸马之死,终日消沉,陪在小璇儿身边的只有冷冷的离娄,为她温粥,为她盖被,伴她成长,见证她的哭与笑……
璇儿低眉看着眼前人,喃喃问道:“以前的一切都是假的,对吗?”
离娄眉头微皱,一言不发。
苏辞站到璇公主身侧,“你若不想留他,他进不了将军府。”
她连皇上都敢顶撞,还有什么不敢做的?
璇公主摇了摇头,她不想给苏辞添麻烦,懂事道:“留下吧,多一个人保护璇儿,大将军也安心些。”
苏辞一叹,转而看向纯一,这穷乡僻壤的地方还真是藏龙卧虎。
那脏和尚依旧笑眯眯的,先开口道:“将军可是想知道剩下半张画的下落?”
这次不用纯一伸手要钱,苏辞直接道:“多少银子?”
纯一双手合十,笑容不改,“事关国事,分文不取。”
褚慎微听了一笑,稀奇道:“大师还有这等觉悟?”
纯一也不害臊,脸皮依旧可观,“当然,若是将军愿意给的话,贫僧也不拦着。”
苏辞:“……”
就这样,由于纯一那臭和尚非说另外半张画藏得机密,要亲自带路,苏辞只得将宗正寺所有的孤儿都接回将军府照看。她当日进宫和北燕帝禀明情况,派往南境的将领改换为荀老将军。
即便如此,苏辞心中的不安依旧没减去半分,比当初洛阳爆发瘟疫前的心慌还强烈。
纯一和尚透露剩下半张画在兰陵萧氏的故居,苏辞本不想带着璇公主,但纯一说兰陵仍有大量萧氏旧部,苏辞去了百分百会被人砍,但带了璇公主去,没准还能让萧氏旧部的人给他们跑跑腿。
于是乎,苏辞一行人轻装简行,从皇城向东出发。
兰陵边界,一处破庙里。
纯一和尚安然打坐,宛如佛光普照的高僧,嘴里念着“阿弥陀佛”的口号。
苏辞几人真心想把他拉出去,群殴一顿,都说越有钱的人越抠,纯一坑了众人不知多少钱,奈何是个铁公鸡,一路上他不住客栈,便不许众人住客栈,还收缴了众人的钱袋。
褚慎微缩在破庙的墙角,“大师,你就不怕遭雷劈吗?”
纯一嫣然一笑,“贫僧倒希望上苍垂怜,助我早日了断尘缘,一登极乐。”
子深啃着硬邦邦的干粮,呸了一口,“大师,你确定不是下地狱吗?”
苏辞有心带子深出来历练,毕竟从少年到一代名将都是磨出来的,就是可怜了他的肚皮,从跟纯一出来,就没吃饱过。
离娄偷偷塞给璇公主一根鸡腿,抢过她手中硬如磐石的干粮,“公主吃这个。”
璇儿见了,诧异道:“你哪里来的钱?”
若说这一路上最苦的怕就是璇公主了,苏辞等人都习惯了苦日子,璇公主自小锦衣玉食,陪他们一路颠簸,也没喊过半句,着实不易。
离娄低头,嚼着硬干粮,“属下自己的钱。”
纯一高深地笑道:“他把发簪当了,没看他头上换了根木头插着吗?尘缘未了啊……”
苏辞在晦暗的灯光下,研究那半张画,冷冷道:“差不多就行了,孩子们都在长身体,不像你我……”
纯一心平气和地抢话道:“你我怎么了?将军十四岁从军,吃过饱饭吗?刀悬在脖子上,浑身是伤,还不是歹往前爬……现在的孩子不能金贵着养……”
苏辞抄起石子,砸中他光秃秃的脑壳,“别废话,说说吧,躲了一路的尾巴,看出点什么名堂没有?”
纯一揉着头,哎呦了几声,正色道:“瀛洲人,在宗正寺抢画的杀人虽用的是刀剑,但招式诡异。瀛洲人善用弯刀,若给他们换上弯刀,估计就更顺手了,与一路上跟着我们的是同一批人。”
苏辞:“之前在天牢截杀璇儿的也有几个瀛洲人混在其中,更早之前……我回皇城救驾时,武神街上截杀我的两名黑衣人也是。”
纯一看热闹不嫌事大,笑道:“阿弥陀佛,看来将军得罪了不少瀛洲人。”
苏辞:“我不得罪他们,他们就不会杀我吗?”
褚慎微凑到柴火堆边上好火,都快入夏了,他这人依旧觉得冷,“自皇上登基后,北燕和瀛洲一直保持着海上商业往来,这些年也有不少瀛洲武士入中原干起了刀头舔血的生意,毕竟一单生意就够他们吃一辈子的了。”
纯一:“但像如今这般大批武士潜入中原还是少见。”
苏辞默默无话,低眉看地图,瀛洲地处东海,是个岛国,与中原相比就是个弹丸之地,除了海水,什么都缺,连块种菜的地方都要现开垦。
众人在破庙歇息了一宿,第二日纯一和尚在苏辞“送你去见佛祖”的目光下,终于掏出银子,让众人吃了顿好的。
若问纯一和尚敛的财都去了哪里,他一路从皇城走来,见个路边凄苦无依的老汉,都要赠上十两纹银,再多的钱也不够他花的。
几人一入兰陵城,就被街上的百姓死死盯着,准确说是盯着苏辞,一身红衣,鎏金面具,她这身装扮太显眼了。
不到片刻,兰陵城城主萧中天策马而来,二话不说派兵围起了众人。
萧中天年过四十,胡子拉碴,是个实打实的粗人,生了个有勇无谋的脑子,吼道:“在兰陵禁止穿红衣,禁止带面具,不知道规矩吗?尔等是从哪里来的?”
褚慎微埋怨地看了苏辞一眼,萧氏世代守卫兰陵,深受百姓爱戴,苏辞当年斩杀萧氏家主萧风清,可是得罪了整个兰陵的人。
璇公主站了出来,对马上人一笑,“二叔不认识我了吗?”
她生得像长公主,但眉宇中依稀能看得出萧风清的影子,这般容貌放到哪里都是拔尖的。
萧中天只觉得眼前的小姑娘貌美,恍然回了神,当即下马,“拜见……”
璇公主一把扶住他,低声道:“二叔,此处不是说话之地。”
经过一系列的巨变,当初那个只知围着苏辞转的小丫头也长大了,思虑渐多,处事也越发沉稳。
众人被请到萧府,萧中天在得知苏辞身份后,顿时砸了茶杯,呵令家将围住苏辞,一副准备将人碎尸万段的模样。
璇公主拦道:“二叔不可……”
萧中天怒不可遏,剑指苏辞,“公主你好生糊涂,此奸贼杀你父亲,逼死你母亲,在战场上凶残至极,连他国襁褓之中的孩童都不放过,简直罪大恶极……”
璇公主:“父亲是被先太子逼死的,母亲是因谋反获罪,与大将军无关,二叔莫要迁怒大将军,至于……”
纯一闻之,摇头笑道:“阿弥陀佛,世间种种皆是迷障,萧城主何曾见过大将军屠杀无辜百姓?民间所言并非都是实情,添油加醋,流言亦能杀人。”
璇公主好言劝道:“二叔,我等此次前来是奉了皇命,确实有要事,你不能动大将军。”
萧中天喝道:“苏辞,你就没什么想说的吗?”
那袭红衣不动如山地站在原地,“问心无愧。”
到最后还是褚慎微出头,凭借其颠倒是非的巧舌说服了萧中天,萧中天暂时压下了怒火,咬牙磨刀,徐徐图之,准备等苏辞处理完事情,再将其生吞活剥。
纯一和尚带路,萧氏亲卫护送,众人直奔萧氏在城外松山上的一处故居,说是故居,其实是座佛寺,萧家人信佛,但因朝廷扬道灭佛,便自己私下修了座佛寺。
要不是纯一领路,萧中天都不知道萧家还建有一座佛寺,隐在茫茫山中,上山的路九曲十八弯,极其难行。
纯一和尚趁此空档,和苏辞攀谈起来,“据贫僧所知,这么多年来将军在民间虽有威望,但骂声也是此起彼伏,将军就没想过为自己辩解过一二吗?”
苏辞登山亦如履平地,气都不带喘的,“我若既有威望,又有贤名,皇上晚上还会睡得着吗?”
纯一不由一笑,“问道者如牛毛,得道者如麟角,而将军虽身处业障之中,却似乎比我等佛门中人还看得透彻。”
苏辞:“别拍马屁,我不吃这一套,你一身绝世武功,却隐在破庙之中,脏衣黑面,在下至今连大师的脸都没看清过,你就不怕我怀疑之下,一剑杀了你?”
纯一脸上永远溢着笑容,或高深莫测,或温和谦逊,或坦然淡定,当然也有臭不要脸的时候,“将军手握修罗利刃,心怀赤子之情,断不会做随意取人性命之事。”
苏辞冷哼了一声,朝前走去。
众人刚爬到山顶,见到一扇破旧的山门,便望到寺中火光冲天,还是迟了一步……
纯一、苏辞、子深三人以最快的速度冲进寺庙,一路上有不少僧侣的尸体,待到三人冲至大雄宝殿,黑衣人已一剑割断了老方丈的喉咙。
“师傅……”
纯一撕心一吼,飞身上前,一掌拍飞了黑衣人。
他自幼无父无母,老方丈育他成人,教他习字,传他武功,告诉他在浩荡天地之间当做个怎样的人,如今却是缘断之时。
老方丈倒在纯一怀中,笑得依旧慈祥,“告诫你多少次了,习武为救人,不为杀人。”
纯一声泪俱下,“师傅放心,我没有杀他,您为何不还手啊?”
老方丈一叹,“为师一身武学,半生罪孽,今日尘缘已断,为何还手?”
说着,他将一角图纸塞到纯一手中,欣然一笑,“罢了。”
尘归尘,土归土,缘断莫须拦。
那时苏辞还不懂老方丈一声“罢了”是什么意思,直到多年后懂了,又是另一番滋味。
随后赶来的萧氏护卫扑灭了寺庙的大火,纯一亲自火化了老方丈和为数不多的几名僧侣,这处寺庙和纯一的宗正寺一样,到处都破破烂烂,但贵在干净,如今这一场大火也烧得更干净。
苏辞还是晚了一步,另外半张画像已经不见踪影,除了老方丈手里残剩的一角图纸,应该是抢画时,扯下来的。
傍晚时分,天边挂着火红的晚霞,纯一在烧得没有屋顶的大雄宝殿内诵经,超度亡灵。
这处佛寺修得规模颇大,就连大殿中的佛像都有五六丈高,夕阳的光照在镀金的佛像上,宛如真的佛光普照,佛祖俯视苍生,拈花一笑。
苏辞端了碗清粥放在纯一身旁,没有言语,悄无声息地站在纯一身侧。
纯一敲打木鱼的手一顿,没有缘由地问道:“将军可信佛?”
那袭红衣立在殿中,镀着夕阳的光,仰视悲天悯人的佛像,缓缓道:“我这种人一身杀戮、满手血腥,不信佛是对佛不敬,信佛是亵渎佛陀,不如敬而远之。”
纯一闭上眼,木鱼声又起,回荡在寺中,回荡在山间,回荡在这杀戮不尽的天地间……
入夜后,众人才从山上下来,纯一临走前封了寺门,以后怕是不会再回来了。
萧中天一直紧盯着苏辞,一副磨刀霍霍的模样,而苏辞则一路上盯着那一角图纸,陷入沉思。
回到萧府后,萧中天迫不及待地找苏辞算账,要不是璇公主拦着,他恨不得当场和苏辞决一死战。
褚慎微见了直摇头,萧风清好歹是个文武双全的美男子,怎么就有个棒槌一般的弟弟呢?
晚膳时分。
璇公主怕萧中天暗地里给苏辞下毒,连饭都和苏辞一起吃,“大将军别看了,先吃点东西吧。”
子深狼吞虎咽道:“是啊,万一那帮人拿到的地图是假的呢,我看咱们有的那张地图就挺全的。”
萧中天一个劲地给璇公主夹菜,听到这话,怀疑道:“什么地图?你们到底在找什么?”
为了保险起见,一行人根本没和萧中天说真话,要是告诉人家,我上你的地盘来偷你兰陵萧氏的金库,人家还不把你大卸八块?
苏辞突然一个机灵,一把抓住子深,厉色道:“你刚才说什么?”
子深差点被吓噎到,“我……我说他们拿的是假地图。”
“不对,不是这句。”
“我说,我看咱们有的那张地图就挺全的。”
苏辞一愣,当即看向萧中天,“把你兰陵萧氏私家的地图拿出来。”
一城之主除了有给朝廷公用的地方地图,还有自己私下绘制的地图,画下了兰陵四周所有隐秘之路。
萧中天一慌,欲盖弥彰道:“什么私家地图?老子可没有。”
璇公主看苏辞的模样便知有事,瞪向萧中天,“二叔,大将军绝无私心,更不会做对萧氏不利的事情,你就把地图拿出来给她看一看。”
最后在璇公主的软磨硬泡下,萧中天不情不愿地拿出了一份详细记录兰陵地貌的图纸,苏辞将有的半张图纸往西北角一盖,所有路线都重合了,画中人的眼睛盖在一座山峰上,正是金库所在之地。
褚慎微见之,眉头一皱,沉声道:“错了,谁说半张画像就是半幅地图?这半张画像便是整幅地图,那另外半张是什么?”
苏辞盯着那残剩的一角图纸,将其揉进拳头里,整个人抖了一下,“东海边防图。”
整个北燕的边防地图都在她脑海中,就算只瞥见一角,也能分辨得出来,怪不得这一角图纸如此眼熟。
兰陵萧氏世代奉旨守在东海前线,若不是当年萧风清助先太子夺位,也不会连累萧中天在东海的守将之位被换,被驱逐回兰陵城,做个终日无所事事的城主,一代将军的热血被岁月的冷水从头浇到了脚,眼见着都要半截入土了。
苏辞:“萧中天,你在兰陵城有多少将士?”
萧中天听到有人偷了东海边防图,脑子还没转过弯来,但依旧提防着苏辞,蛮横道:“八千,你干嘛?”
苏辞抄起碗筷就朝他砸去,“别和我扯淡,说实话,你想看着你萧氏世代守卫的东海成为敌国入侵的口岸吗?”
萧中天一愣,“算上私兵,一万五。”
子深一听,心道:这个老小子,再如此下去都快占城为王了。
苏辞踢开凳子,上前一把抓住他的臂膀,直接给按在了桌子上,“再装蒜?”
萧中天脸贴着桌子,急忙吼道:“加上萧氏死士,两万、两万……”
苏辞松开了他,“带上所有人,马上和我去东海。”
子深看得一愣一愣的,将军是怎么知道的?果然,活到老学到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