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2 / 2)
黎清端着药进来,就差把唾沫呸他身上,“谁让你总抱着人家,连个撒尿的空档都被给人家。”
褚慎微接过药碗,要一勺一勺喂她,苏辞习惯一口闷,自然不乐意,两人僵持了半天,最后还是以褚慎微获胜告终,完全没有悬念。
黎清见两人的腻歪劲,不满地嘀咕道:“褚七,你都快成狐狸精了,把将军勾搭得一愣一愣的。”
褚慎微那狐狸眸一眯,笑盈盈道:“是吗?我到觉得将军生得比我美。”
苏辞瞪了他一眼,“城中百姓死伤如何?”
褚慎微:“将近一半,不过谢春秋和王寄北倒是命大,还有后宫的几位娘娘也命不该绝,但他们怕是理解不了将军的苦心。”
苏辞:“本来想救的就不是他们。”
小黑猫从苏辞被窝里钻出,抖了抖身上的毛便下了床,黎清按照苏辞的吩咐,给小黑猫做了个小铁爪,接上它断掉的左腿,虽然猫儿有些不适应,但至少走路没问题,就是目前还有些摇摇晃晃。
她对上苏辞质疑的目光,“将军,你就放心吧,我的机关术可是师傅都夸过的,没看傻狗走得多灵活。”
傻狗的铁爪子着地还有些铁器的声响,刚走到门口,就被一袭玄衣的北燕帝抱起,似乎有些怕那冷面帝王,喵喵叫了几声,害怕地看着苏辞。
褚慎微和黎清行了个礼,识趣退下。
北燕帝缓步走到床边,看着那脸色依旧惨白的人,“不必行礼,可有好些?”
苏辞:“谢皇上关心,臣已无大碍。”
她还是那么冷,对他永远敬而远之,这似乎是两人再正常不过的氛围。
小黑猫从帝王胳膊上跳下,钻到苏辞怀里,苏辞本就是个不爱说话的人,北燕帝这次不知怎么了,两人就在屋里干坐着,直到北燕帝看够了,才起身离开。除了开头那两句话,两人无一句交流。
苏辞本等着北燕帝问罪,毕竟她扰乱了帝王全盘的计划。可北燕帝不知怎么了,如同从未有过这么一回事,闭口不提,倒是每日都让刘瑾送些补药给苏辞。
……
一切如常,祭天大典在疫情平定后举行,未济道长本负责主持祭天大典,却因在路上突发恶疾,迟了几日,刚好错了洛阳瘟疫,不知是不是真的巧合。
那妖道当日就为北燕卜了一卦,矛头直指苏辞,说大将军命主孤煞,杀戮太重,影响国运,言语中将此次洛阳瘟疫的祸首按在了苏辞头上,朝中百官大多信奉道教,又把未济道长奉为天人,一时间朝野上下无不弹劾苏辞。
黎清在屋里骂骂咧咧,恨不得拿火琉璃炸了满朝文武,“将军拼死拼活救他们,翻脸就变恶狗咬人,还不如狗呢,狗都比他们有良心。”
褚慎微一副看热闹不嫌事大的模样,“将军都不生气,你气什么?这套说辞未济道长两年前就用过,如今不过又添油加醋说了一遍罢了。”
连内容都没变,这未济老头着实没个新意。
黎清气道:“所以呢?皇上那模棱两可的态度是怎么回事?”
褚慎微喝完茶,吊了吊嗓子,又是一大口破了音的唱腔,“宣室求贤访逐臣,贾生才调更无伦。可怜夜半虚前席,不问苍生问鬼神。”
黎清顿时捂住了耳朵,怎么这混蛋今日又想起唱戏了?可怜了一首好诗。
徐可风端着药碗进来,闻诗叹道:“满庭文臣,都一心信道,总想着苦身劳形,入深山,求神仙,背天地之宝,求不死之道。这样下去,北燕再过不了几年就要坏在这种风气上。”
苏辞早就不肯躺在床上了,看着边关送来的加急信函,眉头一皱,看来大梁又开始不安分了,缓缓道:“所以就算皇上灭了谢王两家,也改不掉这种天下信道的风气。”
褚慎微闻之,来了兴致,“看将军这胸有成竹的样子,可是有了法子。”
他素知苏辞是个走一步看十步的人,就说天香酒楼女子跳楼一事,本定罪几个花花公子就可以,苏辞扯出来一大串事,端了兵部尚书,还连累了王氏一族被打压,又捧了一个江晚寒,偏偏和谢家有仇。
苏辞接过药一饮而尽,根本没打算理他,将难全插在腰间,就差前脚迈出屋门了。
黎清拦道:“将军,你干嘛去?”
苏辞:“去见长公主,你不是说她给我解药时,要我好了之后去见她吗?”
“她让你去,你就去?将军你是傻吗?”
同样是人,怎么将军就这般缺心眼,再看人家褚慎微,比狐狸祖宗还精。
苏辞大步走出,不咸不淡道:“也许吧。”
她这人就认死理,一辈子没个不操心的时候。
天牢。
长公主母女的监牢是挨着的,璇公主见了苏辞,眼睛一亮,转瞬又低下来头。
“来了。”
牢中的紫衣美人依旧那副魅惑的样子,即便没回头,也知道来的是谁,“本宫有一句话没说错,别人对你的一点情义都会压得你抬不起头来。”
苏辞:“长公主当年的救命之恩、赏饭之情,苏辞从未忘过。”
为此,她即便知道当日在风月居是谁放的暗箭,亦未曾追究过,即便知道长公主故意让女儿接近她,亦没有拦过。
长公主嗤鼻一笑,“亏你还是纵横沙场的将军不知情义二字最拖累人吗?不过是一文不值的废品。”
世人眼中的情义二字,一字可抛,一字可弃,哪里有握在手里有实感的金银和权势来得实在?
苏辞淡淡道:“长公主说的对,这世道情义一文不值,但在臣心中却价值连城。”
长公主起身,直起不稳的身体,嘲讽地看着她,“你和皇上不是一类人,将来不是他杀了你,就是你……不对,以你的性子,日后定是他杀了你,有趣有趣……”
苏辞:“长公主若是找臣来只是为了说这些,那臣便告辞了。”
长公主不慌不忙道:“我们来做个交易。”
苏辞一叹,又是交易?其实她并不感兴趣。
长公主却喋喋不休道:“知道皇上为什么至今都没杀我吗?因为他要兰陵萧氏的金库,四年前唯一能和扶苏家比财力的只有萧家,那些金银比北燕一年的赋税还要多,可以再养十倍的燕狼卫。”
苏辞:“就算如此,与我何干?”
长公主:“因为本宫不打算给我那个皇弟,本宫可以给你。”
苏辞:“臣不需要钱。”
长公主:“那若是这批钱给敌国呢?”
鎏金面具下的眸子透着寒意,若是没栅栏,刀恐怕已经架在长公主脖子上了。
长公主见她这反应,分外满意,“北燕缺钱,国库空虚又不是一两日了,风月居每年敛的都是权贵的钱,不计其数,亦被本宫放在萧氏的金库中。这些年各方势力围绕在本宫身边,图的不就是这个吗?”
苏辞冷冷看着她,“你是北燕人,通敌叛国对得起姬家的列祖列宗吗?”
长公主一笑,“本宫会不会通敌叛国全看将军了。”
“你想要什么?”
“救璇儿出去,护她一世安好。”
隔壁的璇公主听了一愣,头摇得和拨浪鼓一样,趴在栏杆旁哭道:“娘亲不要,我要和你在一起……你是不是不打算要璇儿了……”
为什么是救她出去?那娘亲呢?
长公主扑到栏杆上,瞪着苏辞,吼道:“没有本宫,你六岁的时候就死了,不是被人打伤,就是病死,你欠本宫的……要还……你活该被利用……”
算计,永不止境的算计,人就真的不会累吗?情义二字是要挟有情有义之人的筹谋,如同被人掐住咽喉,任人宰割,可为什么要挟她的人总是她最珍惜之人?
苏辞突然觉得心口的伤隐隐作疼,有些喘不过气来,她出天牢时,外面下着雨,就那么失魂落魄地干往行宫里走。
天牢中只剩长公主和璇儿两人,母亲隔着栏杆温柔地抚摸着女儿的脸,就像在看最后一眼。
璇公主无助地哭泣,“娘亲,为什么不让大将军把我们都救出去?大将军一定可以……”
“傻孩子,娘亲犯的是谋反大罪,皇上绝不会放过我的。”
“不会的,我去求皇帝舅舅,他虽然面子冷,但心里是疼璇儿的。”
长公主一把握住璇儿的手,厉色道:“璇儿,你听着,你那皇帝舅舅丧心病狂,至亲血肉、功臣良将哪个他不会杀?但苏辞例外,虽然她手握重兵、功高震主,但你舅舅最舍不得杀的就是她。你一定要一直待在苏辞身边,难怕赖着她、粘着她,只有这样才能保你一命。”
璇公主摇头,“不……那与利用大将军有什么区别?”
长公主意味不明的一笑,“她这一辈子怕是都逃不了被利用的命运。”
那样的人惊艳才绝,唯有一反,臣代君位,才能真正主宰自己的命运,偏偏苏辞看似冷绝无情、桀骜不逊,骨子里却刻着“天下苍生”四字,不够狠毒,这一点她注定输给北燕帝。
……
朝阳殿被炸塌,北燕帝暂居偏殿。
苏辞跪在偏殿前,不言不语,也不打伞,就像魔怔了一样。
她想不懂,明明师傅从小就告诉她,这世上的人皆有血有肉,要善以待之,明明那云鬓花颜的少女当年救她时,还是良善之人,明明皇上小时候那般温柔,长大后杀人屠国却如同儿戏。
刘瑾从雨中回来,收了伞,衣角都被打湿了,“皇上,奴才问了半天,将军一句话都不说。”
北燕帝望着雨中的那袭红衣,“她去过天牢了?”
刘瑾:“是。”
苏辞颓废地跪在雨中,不知是在求情,还是在惩罚自己。
玄衣踏雨而来,刘瑾在北燕帝身后为他撑伞,那人蹲在她面前,对上那双绝望冰冷的眸子,叹道:“起来吧。”
见她无动于衷,北燕帝用衣袖擦了擦她脸上的雨水,缓缓道:“阿辞,朕是天子,要做出最符合天子的决定,朕可以不怪你将药方泄露给百姓,也可以以后再处理谢王世家,但要杀的人朕一个都不会放过。”
“亲姐姐、亲侄女都不能放过吗?”
“不能。”
雨滴顺着苏辞白皙的下巴滴落,低眉吼道:“那我呢?有朝一日,我挡了皇上的路,您又打算如何处置我呢?”
这一点不知道北燕帝可能没想过,也可能早就做好了打算,而对苏辞而言,帝王那一瞬的犹豫却比大雨还冷得透心。
北燕帝怒而起身,做出了最后的妥协,厉色道:“一人,你只能从天牢中带出一人。”
雨水不停地重刷着苏辞,一丝温度都不留,她心口像窒息一般难受,艰难起身,“臣遵旨。”
……
苏辞回到天牢时,身后跟着刘瑾和一杯毒酒。
长公主见了,一副意料之中的模样,“来了。”
若是苏辞此时没戴面具,就会看到一张毫无血色的脸,她命人打开璇公主的牢门,伸手要领人走,却被璇公主一把推开。
长公主被刘瑾带了出来,璇公主一下扑到她怀里,“娘亲不要,你让我再去求求皇帝舅舅好不好……”
长公主摸着女儿的头,朝苏辞温和笑道:“她就交给你了。”
苏辞无言地看着她,转身强行拉着璇公主往外走,而刘瑾也给长公主奉上毒酒,尖细的嗓子喊道:“长公主殿下,请吧。”
“娘亲不要,不要……”
天下第一美人端起毒酒,看着女儿离开的背影,痛快地一饮而尽。
“娘亲……娘亲……”
一路上璇儿对苏辞又打又踹,都没有让她松开手,直到被拉出天牢,才一口咬在苏辞手背上。
那人本就是铁打的,咬出血都不撒手,“公主……”
璇公主哭喊道:“你放开,你放开……为什么拦着我救母亲?为什么?”
她一拳拳捶在苏辞的心口,没了轻重,正打在伤口上,好不容易见苏辞手上力气弱了,赶紧挣脱往牢里跑,却还是被苏辞一把拉住。
“你放开……放开啊……”
褚慎微见苏辞一直没回来,从天牢找到了行宫,又从行宫找到了天牢,老远就看见那人突然捂住心口,一口鲜血吐在地上
璇公主吓得一惊,这才消停。
褚慎微丢下了伞,在苏辞倒地前,一把将她抱住,护到怀中。
苏辞下意识地觉得奇怪,明明那人素来弱不禁风,连个水桶都抬不起来,抱住她的手臂却格外有力。
褚慎微见她胸口的伤口又崩裂,整个人烫得不行,顿时一股怒火汇聚在五脏六腑,他看向璇公主,温润的眸子蒙上一抹杀意,“滚开,你们姬家的破事凭什么每次都推到她身上?”
黎清随后赶来时,褚慎微整个人的戾气被藏匿得无影无踪,四平八稳地抱着苏辞上了马车,黎清看得一愣一愣的,那病秧子何时这么有力气?
第二日,苏辞醒来的时候,就骂了褚慎微一顿,他居然把璇公主一人丢在了天牢门口,而徐可风转眼就骂了她一顿,风水轮流转。
徐可风:“你身上有来就有伤,余毒未清,伤筋动骨还要一百天,你心口捅了个大窟窿,还想上天不成……我跟你说过多少次,凝神丹不能乱吃,那是烧命的东西……你能不能听一次医嘱?年纪轻轻,半条命都快进去了……最忌心病,你忧思过重,郁结于心,这样下去早晚会完的……”
苏辞坐在床上,忍受着煎熬,伸手捂住了小黑猫的耳朵,心道:徐可风八百年不发一次火,一次发出,扑都扑不灭。
最后还是褚慎微嫌徐可风吵,一脚给踹了出去,“你若再嚎,我便半夜去你枕边唱戏。”
门外的徐可风顿时卡了壳,一句话都不想再说出口,某人夜半的唱腔不知是多少苏家军兄弟的噩梦,褚慎微实在太不是个东西了。
苏辞淡色的眸子扫过他,抱好小黑猫,缓缓道:“为何和璇儿置气?”
褚慎微这人她多少了解一点,不会平白无故地针对人。
“见了闹心。”
“她以后和我一起住,有气你就自己干憋着吧。”
褚慎微气得掐腰:“你知不知道将那小丫头照看在身边,会有多少朝中之人挑你的刺,还有那九五之尊会同意吗?长公主一死,有些秘密沉了底,她女儿就是唯一的突破口,多少实力暗中盯着,你护得过来吗?我说你又不是不知道,干嘛总没事给自己找罪受?”
偏生苏辞一副安之如怡的缺心眼模样,“我乐意。”
褚慎微更闹心了。
这两人上辈子一定相互欠了对方很多钱,故而这辈子不是你欺负我,就是我气你。
褚慎微气得一屁股坐在床榻边上,难得语重心长道:“如今这世道,强劫弱,众暴寡,诈谋愚,贵傲贱,你这般忠肝义胆到底又图什么呢?又能落下什么?”
苏辞望向窗外,十里晴空,艳阳正好,淡淡道:“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为往圣继绝学,为万世开太平。”
她所图的,仅此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