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起(2 / 2)
掌事宫女纵然有心再搜搜树后,可她没那个胆子,赶紧带着人溜了。
苏辞没有理会树后人,再一个飞身,将鸟还回树上,便潇洒离开了。
她帮人从不图什么,宫人们都说茗妃是北燕帝最不受宠的妃子,但苏辞心里知道,不受宠能诞下龙子吗?谢皇后和王贵妃入宫多年,可有过子嗣?
况且小皇子是那个人的孩子,刚才没顾得瞅一眼,也不知道长得和他小时候像不像。
将军府。
苏辞一回来就看见褚慎微在院里戏耍小不点,雪戮狼通人性,贼得很,可它再贼也不比上褚慎微的心黑,那是狐狸的祖宗,若有人能生了七窍玲珑心,他非歹再多上一窍,八面通透。
还有她院子里那棵根正苗红的柳树到底是谁给揪秃了?
黎清看不过去了,拎起棍子追着褚狐狸就揍,“你别欺负小不点了,屁股都被你打红了。”
褚慎微:“它屁股上都是白毛,你还能看出红来?”
你别看他体弱多病,跑起来可真不弱,黎清打了他半天都没揍到,最后一溜烟地躲到苏辞身后,“黎清你打吧,伤了将军,可不赖褚某。”
黎清:“褚七,你就是个混蛋。”
褚七乃是褚慎微的小名,一般大家骂他的时候,总喜欢把这个名字拿出来遛一遛。
苏辞一手拦着,“他身子骨不好,你就别闹腾他了。”
黎清泪眼汪汪地看着苏辞,她家将军一定是被褚狐狸迷了心窍,怎么能这么偏心地护着他呢?
皇上昨日下旨,苏辞今日还要将小不点送出城,没工夫陪他俩瞎闹。不过小不点这体型实在是大得有些过分,一般的马车根本放不下它,再加上褚慎微怕黎清再打他,硬要挤上马车,一狼两人格外拥挤。
苏辞被挤到了马车角落,“你给我滚下去。”
褚慎微嬉皮笑脸道:“将军您平时和我睡一张床的时候,可不是这样说的。”
苏辞脸一黑,恨不得一巴掌糊过去,“是你非要和我挤一张床。”
褚慎微耸了耸肩,一副理所应当的样子,“没办法,在□□寒,每个月初七格外怕冷,要不抱着个人睡,在下怕是熬不到初八的太阳。”
苏辞无声地瞪着他,他以为要不是他有病,她能容他这般放肆,可为何每次都要来找她睡?
褚慎微似乎看出了她的心思,“军中都是粗汉子,只有将军没有狐臭,在下不找将军,找谁?”
苏辞:“徐大夫。”
褚慎微:“就他那身子骨,还不如褚某呢。”
所以就是赖上她了?
好在褚慎微每次找她睡觉时,都很规矩,没生出什么多余的事端,似乎也没发现她是女子。
苏辞不想与如此厚颜无耻的人说话,遂而闭目养神,褚慎微一路上嘴皮子就没停过,从南方的水灾聊到了军中火器,东一句,西一句,漫天胡诌。
待马车走到皇城最繁华的武神街,一直酣睡的小不点忽然醒了过来,鼻子动了动,目露凶光,苏辞也察觉街道人流的涌动,撩起车帘往外看。
不远处的天香酒楼,一个衣裳不整、满身鞭伤的女子披头散发地站在二楼,纵身一跃,楼下围了不少看热闹的百姓,见人跳了下来,纷纷闪躲,只有一个脏兮兮的和尚冲了上去,给那女子当了人肉垫子。
与此同时,天香酒楼里跑出六七个公子哥,清一色的道服,衣裳半挂在肩上,腰带都没来得系好。
带头的年轻人束着金镶玉的发冠,一脚踢在女子的腹部上,“贱人,让你跑,伺候本少爷是你的福分。”
被砸得七荤八素的脏和尚顾不上自己的一身痛,赶紧挡在女子身前,挨了好几下爆踢,“施主,修道之人当以慈悲为怀……”
“臭和尚,知道本少爷是谁吗?”
那和尚一身又脏又破的袈裟,满脸是泥,连五官都看不出来,但有点见识,认识这群公子哥的道服,“施主们是落云观的弟子?”
落云观,北燕最大的道观,多少达官显贵踏破了门槛就为了巴结天下道教之首的未济道长,只因北燕不兴佛教,只信道教。
“臭和尚,算你有点眼力见,本少爷除了是未济道长的入室弟子,还是当朝右相的亲侄子。”
苏辞下了马车,凑上前,百姓们纷纷议论着。
一位长者悲愤道:“这是什么世道啊?有权有势的子弟都以入道观为荣,做假道士,作威作福。”
褚慎微随后蹭上前去,故意与长者攀谈,“老人家,这道士修行清苦得很,有钱有势的人家跑去做道士岂不是找罪受?”
长者:“哪里会是找罪受?自从未济道长主管落云观,广收富家子弟,主张修道靠诚心,即便平日骄奢淫逸,只要心诚照样能得道成仙,因此那帮达官显贵更加肆无忌惮。”
两句话的功夫,一个妇人家冲进人群,抱着跳楼的女子就哭,“凤儿,娘终于找你了,你怎么变成这样了……”
跳楼的女子奄奄一息,流下两行清泪,支支吾吾说不出一句话,嘴角还溢着血。
脏和尚脱下衣袍,盖在女子身上,伸手去号她的脉,却被方才那假道士一脚踢开,“滚开,别多管闲事。”
他吩咐身后的人,“给我看看她死了吗?居然敢跑,没死拉回去,也让那群下人好好享受一下。”
跳楼的女子听了,也不知哪来的力气,扑向假道士,一口咬住他的胳膊。只可惜女子被折磨久了,没了力气,假道士疼得一甩,女子便如脱线的风筝朝柱子撞去。
苏辞一个飞身,便将那女子捞回,交给脏和尚。
假道士瞪着眼前的红衣少年,怒道:“又来一个多管闲事的,活得不耐烦是吗?给我上。”
五六个道士一起上,在苏辞眼里和废物没什么区别,光用脚便一招放倒,冷冷道:“按北燕律法,毁女子清白,轻者十年牢狱,重则发配边疆。”
假道士看出来人厉害,纵然心里打鼓,好在靠山够硬,“小子,戴张面具,你就了不起是吗?我舅舅是当朝右相王寄北,乌衣巷王家听说过没有?那可是权倾朝野的世家,朝中半数官员都是我舅舅的门生。”
苏辞:“那又如何?”
假道士:“呵呵,如何?就算你把我关你牢里,本少爷照样明日在这武神街上大摇大摆地走。”
围观的百姓听了,皆是气愤,但人家说的是正理,这年头穷人的命值几个钱,那印着北燕律法的文书连给显贵当擦屁股纸都不配。
苏辞闻言低眉,浅色的眸子盯着地面,众人以为她怕了,但一旁的褚慎微知道她生气了。
鎏金面具下绯红的唇轻启,“既然如此……”
寒光乍现,冷了暖阳。苏辞出门未带折兮,只带了短剑难全,月光银的剑柄握在手中,拇指触动剑柄上的机关,剑鞘出,血光现。
满街的人都没看清苏辞怎么出手,假道士的□□已是一片血迹,断了命根子。
假道士反应过来时,捂着□□,疼得一屁股坐在地上,直嚎:“啊啊……我怎么了?怎么了……小子,你敢伤我,我要让我舅舅杀了你,杀了你……”
苏辞擦拭着难全,无悲无喜的样子,“还差发配边疆。”
假道士气得乱喊乱叫,急红了眼,抽出之前藏在靴筒里的匕首,朝苏辞刺去。苏辞还没出手,小不点直接掀了马车顶,冲了出来,一爪子把人扑倒在地,吼得假道士当场傻了眼。
何止是他,周围的百姓见到那日光下熠熠生辉的雪白猛兽,都傻了眼,这是狼,还是虎,怎么能长这么大?
一下子坊间关于大将军苏辞的传说涌入众人的脑海里:雪狼在侧,红衣金甲,鬼面具。有些东西呼之欲出,不言而喻,眼前的红衣少年与故事中人物的身影渐渐重合。
脏和尚刚为跳楼女子粗略处理完伤口,朝苏辞双手合十,朗声道:“拜见大将军。”
北燕有几个大将军,只此一个。
假道士艰难地从雪戮狼的惊吓中回过神来,颤抖道:“你是苏辞?”
脏和尚滚动着手里的佛珠,好意提醒道:“大将军,王家势大,发配边疆就不必了,这事不如就此算了,将军是北燕支柱,百姓依仗,切勿惹火上身。”
苏辞知道和尚是好心,她看了一眼遍体鳞伤的女子,又看向一众躲闪的百姓,有的时候真不知道这世道怎么了,人的心越来越冷漠,趋利避害,欺软怕硬,明明尚存良知,做的最多的便是袖手旁观。
“多谢大师好意,但这天下人不肯为、不敢为、不能为的事情总要有人去做,苏辞不怕得罪权贵,这偌大的北燕只要是于国于民有利的事,我必当仁不让。在此歃血起誓,如有违背,天诛地灭。”
苏辞手握难全的剑锋,鲜血顺着剑尖滴落地上,滴到这浑浊不堪的世道上,滴进世人唯剩的一点良心里。
满街百姓见之,无一不下跪,高呼:“将军千岁千岁千千岁。”
北燕不是缺忠臣良将,只是缺一个肯走在前面披荆斩棘、纵死不悔的人。乱世不是没有能人志士,只是少一个带头往火坑里跳的人,而苏辞就是这样的人。
折兮折兮,此生难全。
……
翌日,朝堂。
北燕帝十八岁登基,临朝四年了,这位年轻的帝王驾驭群臣着实有一手,可自从苏辞回来,这朝堂之上简直就是一锅乱炖,文臣们吵得一日比一日凶残,恨不得把宣政殿都拆了。
右相王寄北气得昨夜一宿没睡,“苏辞,当街行凶,你眼中还有没有王法?”
兵部尚书是右相的得意门生和第一应声虫,“断人子孙根,害人终身,苏大将军可真是为恶不仁,就不怕遭报应吗?”
文臣们一句接一句,要不是北燕帝喊停,指不定骂到什么时候呢?
但苏辞依旧一副神游天际的模样,准确的说,她每次上朝都是这德行,别说一众骂她的人火大,北燕帝都火大。
“苏辞,你有没有在听朕说话?”
苏辞跟回魂一样,直起身板,拱手道:“臣觉得皇上说的有理。”
然而北燕帝说了什么,她并没有听到,但这是标准答复,她继而道:“臣觉得此事应交给御史大人彻查。”
以右相王寄北为首的文臣们突然懵圈了,本以为苏辞至少会狡辩几句的,他们已经将所有证据都抹杀了,就等着苏辞往套里跳了,奈何此人不按常理出牌。
监察御史本是这朝堂上最不起眼的角色,一下子吸引了满殿人的目光,说他不起眼,是因为他当官四年,在朝堂上说的话不超过十句,乃是朝堂一摆设。
此人有点来头,名唤扶苏澈,北燕出了名的美男子,是茗妃的亲兄长,兄妹二人一个德行,高冷得很,永远一副生人勿近的样子。岭南扶苏家可是富甲天下的主儿,在江湖中也颇有势力,也不知这两兄妹受了什么刺激,放着悠远宁静的江湖不待,一个入宫为妃,一个入朝为官。
这不,扶苏澈刚被苏辞拉下水,就高冷地瞪了她一眼,“臣领旨。”
苏辞和褚慎微待久了,也是没皮没脸得很,装作没看见。
下朝后,苏辞一直堵在御书房门口。
旁人见了,以为大将军有什么军政要和皇上讲,可刘瑾知道这位大将军啥混蛋事都没有,纯粹找茬。
刘瑾:“大将军啊,这皇上送出去的东西,不管好坏,都要收着,你怎么能三番四次地送回来呢?”
苏辞抱着前天刘瑾送到将军府的那紫檀木的盒子,雨打不动地站在御书房门口。
刘瑾:“将军,您就别惹皇上生气了,这几日皇上因为你,掀了好几次桌子了。”
刘瑾胆子小,他可不敢碰那装了血手臂的盒子,忌讳得很,拿手绢握着鼻子,离苏辞三丈远,那手臂怕是都臭了吧。
苏辞打开盒子:“是木兰花。”
刘瑾一看,可不嘛?盒子还是那个盒子,东西却换成了雪白高洁的木兰花。
等到北燕帝愿意召见苏辞时,却不是在御书房,而是在冷宫。
此冷宫非彼冷宫,虽然四年前这里确实是杂草丛生、破败不堪的弃院,关的尽是失宠的妃子和皇子,但如今北燕帝将这里重新修缮,格局简单,却应有尽有,颇有江南风情,巧的是院中也有棵木兰树。
苏辞:“臣拜见皇上。”
坐在院中凉亭中饮茶的正是北燕帝,一身与如夜漆黑的玄服上绣着翱翔九天的金龙,举手投足间帝王之姿尽显无疑,而他整个人都如黑夜般让人看不透,尽是冷冽与无情。
“平身。”
苏辞长跪未起,“臣无德无能,担不起皇上的厚礼,只得报之以微末,但求皇上以后不要再做这样的事。”
北燕帝放下茶杯,看着苏辞呈上来的木兰花,“你在命令朕?”
苏辞伏在地上,头都未曾抬起过,“臣是恳求。”
北燕帝:“是他欠你的。”
苏辞:“这世上未曾有人亏欠过苏辞。”
北燕帝:“起来回话,你就那么喜欢跪着?”
苏辞:“跪皇上是天经地义。”
砰的一声,茶杯被北燕帝掀翻在地,“苏辞一定要这么卑微温顺地和朕说话吗?你到底是愿意跪着,还是连看都不想看朕一眼?”
战场上火琉璃在身侧爆炸,都没能让苏辞动容,北燕帝砸个茶杯自然吓不到她,却吓坏了刘瑾等一众太监。
刘瑾:“皇上息怒,皇上息怒……”
北燕帝:“都给朕滚下去。”
刘瑾等太监连滚带爬地滚出了冷宫,临出院门的时候,刘瑾回头偷偷看了一眼,北燕帝走到苏辞面前,一手掐其她的下巴,迫使她与自己对视,他架势恨不得将面前的人掐死。
刘瑾心道:多少年过去了,那两个和煦的少年都回不来了。
北燕帝看着苏辞那双凉薄冷淡的眸子,不由心软了下来,“阿辞,你还在怪我吗?”
“臣不敢。”
“那就是怪了,若是当年没有把你送给关内侯就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