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2 / 2）
方楹沉默了一会儿，才慢悠悠地开了金口：“跟木头讲话，你这情趣也挺不错的。”
江屿衡：“……”
得，人倒是长高不少，不理人的臭屁性格倒是没怎么变。
“怎么跑出来了，”江屿衡朝方楹笑了一声，“好学生这时候不应该在家里学习吗？”
“……”方楹大概是听出来江屿衡语气里有一些不太明显的调侃和戏弄，用力抿了抿唇，难得地没有拂袖而去，一个字一个字地往外蹦：“……出来消食。”
“这么巧，”江屿衡看着他笑了笑，缩了缩脖子，“我刚刚在家吃饭也是胃里堵得慌，出来走了有一会儿了。”
方楹“嗯”了一声便不再对江屿衡说的事儿有任何接下去的欲望，江屿衡以为对方起码会问一句怎么了，结果等了半天一回头，身边的这位“木头”用脚一下一下蹭着地，脚边差不多快堆起一小片灰了。
江屿衡看了他一眼没说话，两个人又陷入了莫名其妙又正常的沉默里。
方楹其实不是不想搭理江屿衡，主要还是自己摸不清的人或事没有七八成的把握，他不会冒险凑上去和别人说一些无关紧要的话。而且两个人已经很久没有这么安安静静坐下来聊天了，即使是小学初中还一起上下学的时候，两个人交谈的高峰期都全部贡献给了没头没尾的吵架，正儿八经地聊天这回事，不太适合他和江屿衡的风格。
他几不可察地叹了口气，正犹豫着要不要先说离开的时候，背上突然被轻轻拍了拍，让他下意识愣愣地转头看了一眼江屿衡。
“说吧，”江屿衡眼里依旧是不太正经的笑意，虚虚地看着方楹，“为什么高一一年见我就躲？”
“……”方楹没想到江屿衡一开口就是问这个，呛了一口，半天才含含糊糊道：“……你太吵了。”
“想清楚再回答，”江屿衡在方楹面前始终是端不起威胁人的架子，在别人那种凶神恶煞的老大样儿他也实在没办法在方楹面前摆出来，一般都是口头吓唬两句，“谁吵了？”
方楹面无表情地淡淡扫了他一眼，眼神凉飕飕的：“好话不说第二遍。”
“……行啊，这么久不跟你吵架你现在挺会堵我话的。”
江屿衡直接伸出手捏住了方楹的腮帮子，顺便忽略掉了方楹的十分不满的表情。在林伟泽那一帮人面前的时候他也不太好意思天天跟在方楹身后吵闹，脸上不太有面子，所以方楹不搭理他的时候他也就顺势撑起个场面。现在这会儿寂寥小路上只有两个人并肩坐着，青春期少年江屿衡心里捉弄人的心思这会儿又冒了苗头，硬是掐着方楹的脸不放，甚至两只手一齐上阵，把方楹两边腮帮子都捏成了张饼，乐呵呵地开始笑的时候，冷漠无情的方楹同学直接一脚踩上了江屿衡毫无防备的脚背上。
“……操！”江屿衡疼得松了手，狠狠地瞪了一眼脸被掐得通红的方楹，“月黑风高杀人偿命啊！疼死老子了！”
方楹看了他一眼没说话，灯影下却像是微微翘起了嘴角。
江屿衡又婆婆妈妈地骂了几句，见方楹没有搭理他的意思，声音自然越放越小。就在两个人又要陷入之前的氛围时，江屿衡瞄了一眼只坐在台阶边儿、像是刻意要保持距离的方楹，突然不着边际地开了口：“我爸回来了。”
“什么？”方楹没料到江屿衡会突然说这个，一时有些转不过弯来，“叔叔回来了？他休假了？”
“不是休假，是正式调回来工作。”江屿衡依旧保持着笑容，只不过眼中的笑意略微淡了些，“我记得你以前也挺喜欢我爸的，起码……不会见着他就躲，你倒是一看见我就跑，跟仇家似的。”
方楹似乎稍微思忖了一会儿，才迟疑地点了点头，看向江屿衡的眼里仿佛缠绕着灯光与月色，登时让又开始有些低落的江屿衡心境平和了些。
方楹一向都是安安静静的，只有碰上江屿衡的时候会难得地多说上几句话。他圆圆的眼睛盯着江屿衡看了好一会儿，才低下头淡淡地开口：“挺好的吧，张姨应该挺高兴的。”
江屿衡微愣了一下，斜靠在台阶上笑了笑：“我妈是挺高兴的，高兴得今天都多做了两道菜。”
“——不过也没人问我高不高兴。”
这一句不太符合江屿衡风格的话一出口，让方楹心里一跳。他抬起眼看了看面色如常的江屿衡，身边这个同他一起长大的少年模样像极了江海松年轻时的俊逸张扬，鼻梁挺拔，眉眼深刻，放在普通人里也都是极为显眼的那一个。有些愣神的方楹咬了咬牙，吐了口气，半晌才有些犹豫地开了口：“那……那你高兴吗？”
江屿衡抬起头，正好对上方楹认真的眼神。在意识到方楹是有意地安慰他的时候，江屿衡不由得笑了笑，伸手揉了揉方楹的脑袋，手心一阵温热：“还行吧，我妈高兴我就高兴。”
见方楹张了张嘴想说什么，江屿衡赶紧打断，又开始吊儿郎当不正经：“怎么，想安慰你衡哥啊？”
被呛了一口的方楹赶紧一巴掌甩开了江屿衡放在他脑袋上的手，气得把刚才好不容易想出来的有点儿蹩脚的安慰人的话给彻底咽了回去。
平日里林伟泽那一帮人长到一定年龄之后叫江屿衡都是“老江老江”地叫，有时候就会直接喊全名。江屿衡也不知道是出于什么戏弄好玩儿的心思，从小就偏偏喜欢让方楹只叫他“衡哥”，大概是方楹咬这两个字的时候比其他人要好听，什么“老江”的称号全部禁止，不许方楹叫。后来逗得狠了，方楹对着一脸欠揍表情的江屿衡干脆什么都不叫，叫一声全名都是千载难逢。
两个人靠在台阶上一来一往地闲聊着，也不知道多久没这样聊过天了，基本上都是江屿衡撩闲，方楹再堵回去，闹到最后时间倒过得挺快，等到江屿衡拿出手机一看，亮着屏的手机上已经显示将近九点半了。
“走吧，”江屿衡拍了拍方楹的肩，从台阶上站了起来，“都九点半了，你这么晚出来沈姨也不催？”
方楹只是沉默地摇了摇头，跟着江屿衡站了起来。两个人并肩走在寂寥无人的小路上，旁边的居民楼里时不时还传来小孩儿被打骂的哭声，哭得路边挺拔蓬勃的树影都晃了晃，悠悠扬扬地掩进了夜色之中。
快走到家门口的江屿衡听着越来越远的稚嫩哭声，不由得想笑。他转头看了看一直跟在他身后的方楹，伸出手把他拽到身边，低声笑道：“哎，你还记不记得，小时候那会儿我把你忘在衣柜里，我还哭着给你送糖——”
方楹一直是不太乐意江屿衡提起这段破往事的，还没等江屿衡说完便抬起脚作势要踩下去。地江屿衡赶紧松了抓着方楹的手，乐呵呵地躲到一边儿，又不死心地掐了掐方楹的脸，往旁边看了看：“到家了，早点休息啊。”
方楹站在两家前面的空地上闷声闷气地应了一声，江屿衡要转身登上小台阶去敲自家的房门，身后却突然冒出一个清浅的声音：“衡哥。”
江屿衡有些愣神地回过头去。方楹的声音不比他的那么深沉，讲话的时候带着清爽的少年气，即使是再冷淡的语气也让人讨厌不起来。一见江屿衡转过身来看着他，他似乎重重地吐了一口气，才抬起眼，再次开了口。
“衡哥，”他又叫了一遍江屿衡，眼底恍若深潭，“我想你高兴。”</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