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恋物者说（2 / 2）

安眠药瓶是他国外读书时助眠用的，方巾是奶奶小时候送给他的礼物，领带夹则是他第一次穿上西装的时候用的那只。

这些东西记录了他过往经历中的许多瞬间，出于某种旁人难以理解的想法，它们被完好地保存起来，安然置放在这个最安全也最隐秘的地方。每当顾渊看着这些东西时，他的心就会以不可思议的速度平静下来。

如今，有关方霁的那个梦境也一起被锁在顾渊一个人的秘密空间里。

心理学角度上，顾渊的行为多少有些属于“恋物癖”的范畴。这不是病，但是也相当程度上折射出一个人的性格。恋物癖的人，或多或少有些超出常人的执着，不然这也难以解释为什么他们会对一件普通的物什表现出那么大的热情。

这种执着同样体现在顾渊身上。或许正是因为这一点执着，顾渊才会被顾老爷子激赏看重，直接跳过了顾渊的父亲把集团交给了这个二十岁过半的孙子。

“比他那废物爹强多了。”顾老爷子曾经不止一次地公开场合这样说过顾渊。而顾父听了对儿子的夸赞和对自己的贬损，也只是笑笑，毫不在意一样。

顾渊倒不认为他的父亲是“废物”，他只是天赋在其他地方，不适合当一个集团的继承人罢了。就如同有的人适合当公务员、有的人更适合在外企环境里做事一样。顾父生来就不是做生意的材料，商场上的激烈交锋、兵不血刃与他格格不入。

顾老爷子早在十余年前就对儿子失望，一心一意培养自己的孙子当接班人。如今顾渊上任，三个人都松了一口气。而顾父顾严，早在三个月前就收拾好东西，没有一丝留恋地离开了这个烫屁股的决策位，带着新认识的名校中文系女大学生满世界游山玩水。

对于自己这个“不成器”的父亲，顾渊除了把他当成父亲一样敬爱以外，还有一种隐隐的对同性的鄙夷。出人意料，顾渊并不是看不上顾严乏善可陈的商业才能，而是瞧不起他在感情上的作为。

顾渊十岁那年，他那任性妄为的母亲怀了别的男人的孩子，孩子的父亲只是个除了身材和脸蛋一无是处的男模。这位厌烦了婚姻生活的大小姐顺势向顾严提出了离婚，扬言要追求自己的爱情。

别墅里的所有佣人都被驱散，偌大的三层建筑除了男女主人空无一人，除了年幼的顾渊躲在二楼的楼梯处，居高临下看完了这场婚姻闹剧的全过程。

顾渊的母亲趾高气昂地坐在客厅的真皮沙发上。她看着坐在对面沙发的男人，抚摸着微微凸起的小腹，扬起下巴：“签字吧。”

顾严看着她，目光移到顾母的小腹处，神色晦暗不明。

顾母轻蔑地笑了一声，“三个月危险期已经过了，不是你的。”她勾起一个嘲讽的弧度，继续说道：“安山，那个男模，你认识吗？所有人都说他除了脸蛋和身材以外一无是处。但是那有怎么样呢？总归比你好多了。”

顾渊的身体微微颤抖，她无法想象自己深深依赖的父母，无人时竟然这么针锋相对。有那么一刻，他看到了金玉其外、粉饰太平的世界某处，有秃鹫在啄食腐肉和淤血。

然而，让当时在场和后来知情的所有人，深感诧异和不可理喻的是，顾严面对妻子的出轨和刻薄，竟然无动于衷，一声不吭地签下了顾母的离婚协议书。面对婚姻生活中如此巨大的屈辱，顾严平静甚至坦然地接受了。没有一句怨怼或者刻薄之语。

第二天，顾母带着她在顾氏的股份和肚子里的一个孩子回了娘家，两家集团下所有企业的合作宣布暂时中断。

父母离婚那天的记忆深深刻在了顾渊的脑子里，他当时不理解自己的父亲，后来明白过来，顾严并非不感到屈辱或者愤怒，但是某种原因作用下，他把这些情绪克制得一丝不漏。顾渊认为，那是因为顾严性格里的软弱和怯懦。

十岁以后的很长时间里，顾渊都在怨恨他的父亲。他无法克制自己的这种怨恨：正是由于他父亲身上这种可笑的性格，导致了离婚时的无所作为和无动于衷，让顾渊在漫长的青春期里变成了没有完整家庭的孤魂野鬼，除了爷爷的严苛教导以外，他感受不到一丝家人的关怀和温暖。

直到顾渊长大成人，自己也变成一个男人，有了爱人的能力以后，这种因为缺爱转化来的恨才稍稍释怀，转化成了对一个男人的鄙夷。他不止一次地想过：一个男人怎么能让自己的恋人主动离开自己，甚至丝毫不做出挽留呢？

顾严成了他优秀而偏执的儿子感情观上的一个假想敌，他的存在不断提醒着顾渊：你一定要紧紧抓牢你的恋人。</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