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一章(2 / 2)
“师父,我们道观祖传的秘方怎么全是些旁门左道的东西…”褚宣想到了上一次那枚贴在身上就能预知晴雨的黄符。
“休的胡说,都是祖师爷密不外传的法门。哟…快下雨了。”吴陵子面露得意,掀起衣摆露出一小截黄符,“谁说秘法没用的?快去接妙罗回来。”
“…好。”
褚宣带着伞向后山走,很快便入了桂花林,这里是一个不太见风的山坳,隐蔽处还有几个不大不小的温泉,使得这里的温度比外边高了不少,秋天过了一半,这儿的桂花才悠悠开放。
褚宣嗅着空气里隐隐的桂香,觉得心情舒畅了不少,刚刚吴陵子剧烈的咳嗽让他十分担忧,他得快些把妙罗带回去,再去看看师父。
拐过一块巨大的黑石,天开始落下几不可见的毛毛细雨,大石后的道路豁然开朗,桂花香也更为浓郁。他将伞撑开继续往前走。
这条道地势平坦,两旁长着密密的青松绿柏,真是难以想象这山中会有如此一条工整的道路,即便是秋日依然绿意盎然,在烟雨映衬下宛若世外桃源。
他和妙罗都觉得,或许前朝,或许更早的时候,这山里也是有人居住的。
在这静谧如画的道上走着,褚宣的情绪也随之冷静下来,他知道吴陵子今天将他叫去的意思。
沙盘死局已破,他可以回家了。
可是…褚宣把伞移开了些,抬着头任由雨打在自己脸上,自己真的可以吗?
“不行。”他喃喃道,“我要长留紫阳山照顾师父。”
“道兄。”一声清脆的女声,“得亏你来了。”妙罗拿手挡在头顶,肩头已经有些潮湿。
褚宣递了一把伞给她,“师父寻你不到,让我来接你。”
“甚好。”她笑笑,“既然有伞,我便要再去摘些桂花。”
“下次吧,出来前师父咳得厉害,我得回去看看她。”
妙罗吓了一跳,“师父怎么了?”
“旧疾所致。”他不能让妙罗知道太多,关于那件事,知道的人越少越好。
二人撑着伞行在山道上,妙罗突然问,“道兄,你为何从不回褚家。”
“出家人哪还有家。”
“褚宣。”妙罗改了口,“你我相识近十年,算得上交情深厚,但我始终不懂,你为何要离开褚家。”
褚宣停了下来,看着妙罗,“突然勘破罢了。”
妙罗道:“那我再问,这世上既然还有褚南星,你又能如何勘破?”
褚宣瞳孔微缩,呼吸也窒了窒,一时说不出话来。
妙罗见他的神情,倒吸一口凉气,猛地捂住嘴巴。半晌,她才放下了手,轻轻地说:“他是你哥哥呀…啊…!…所以…所以你才要走。”
“连你都能发现,为什么他却没发现呢?”褚宣的视线落在远处的山峦之上,语气中是意难平的惆怅。
“我…我是有次回书院拿东西,路过内舍,看到…的。”宋玉轮低下头不敢看褚宣。
那一年,妙罗还不叫妙罗,她叫宋玉轮,崇宁宋家的三小姐,那时她还在东林,与褚宣是相邻而坐。
那天也和今日一般是个雨天,她上了宋家的马车,才发现书本还落在上舍,便匆匆赶回去拿。
她和宋知修本就出来得晚,现在这会儿书院中早已没人了,她想了想,便决定从内舍横穿走小道回上舍,也好节约些时间。
她脚上着软底丝绣云头履,走起路来如踩云端,没有一点二声音,宋知修戏称这叫“猫儿鞋”。
快到内舍时,她突然瞥到一个身影,看衣着似乎是褚宣。她讶异,“他居然还没走?唔,八成是褚南星又睡着了。”
她想着路过时还是打声招呼为好,便走近了内舍。此时正是夏季,书院里的屋子大多开着窗户,只下下了通风透气的竹帘子挡着阳光。
宋玉轮从竹帘里向内望,想着万一不是褚宣便不招呼了。
看着看着,她便愣住了。
褚南星照旧拜倒在书案上,睡得深沉,褚宣轻轻推着褚南星的肩膀,对方微微动了下,转了个头继续睡,仍旧没醒。
他露出的半张脸上有微微的红印,就像是一朵浮在脸上的羞赧红云,睫毛卷长,有一根居然落了下来贴在颊边。
褚宣小心翼翼伸出手给他拂掉睫毛,睫毛太细小,他来回拂动手指,惹得褚南星皱了皱眉头。他觉得好玩,戳了戳褚南星的鼻尖,对方的鼻翼像受到惊吓似的颤了颤。他从未做过这种事,心脏突然跳的有些快,他大着胆子,一点点将手沿着鼻尖往下,停留在褚南星的唇上,对方嘤咛了一声,嘴唇翕动,伸出舌尖扫了一下。
舌尖扫过手指的触感让褚宣大脑一瞬间空白一片,鬼使神差地,他慢慢低下头。
很软,带着对方的温度和气息,是哥哥,是南星。
南星!他猛地清醒过来,重重地向后栽倒,心如擂鼓,冷汗沁出额角。
窗外的宋玉轮也侧吓得不轻,迅速侧身躲回了墙后,顿了顿她踉踉跄跄跑回马车,根本不敢往回看。
“怎么了?书呢?”
“书?”
“你去干嘛了?不是拿书吗?”
“忘了…”
“嗯?这么不小心,我去给你拿。”
“别!”
“嗯?”宋知修疑惑,“怎么了?呀,你脸色不太好。”
“我头疼,我们回去吧。”
“哦…好…头疼也别看书了。”
回忆进行到这里,宋玉轮才抬起头看褚宣的脸色。对方也正定定着看着她,目光深沉。宋玉轮觉得莫名心虚,她想解释,却听褚宣轻笑了一下。
“年少时胆子小,只想着能和他呆在一起便好。这唯一一次逾矩,却被你发现了端倪,真是天意弄人。”
宋玉轮见他面色温和,并没有不悦,才壮着胆子说:“你不想回去看看他吗?”
“想。”
“那你…”
“师父于我褚家有恩,我不能就这样离开。至于他,随缘吧…你呢?你有什么打算。”
“我没有什么打算,现在这样便很好。宋知修也快入仕,来年便能离开宋家,我便没什么牵挂了。”宋玉轮在雨中露出一个惨淡的微笑,褚宣知道昨日她收到了宋知修的来信,这会儿一定是思念家乡了。
雨还在下,二人立在一块高地上不约而同向着崇宁的方向望去,那里有他们过去所有的记忆和最重要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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