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2 / 2）
褚南星渐渐放慢了奔跑的步子，耳边摩擦的风声停了下来，喘息声也渐渐平息，女人尖利的哀叫陡然冲进了自己的耳朵，一声高过一声，带着痛苦到极致的哭腔。
褚南星愣住了，甚至向后退了一小步，他听得出这是自己母亲的声音，那个温柔体贴的慈母，嗓音总是平缓而清亮，此时却一遍遍重复着撕心裂肺的喊叫。
褚南星脸色煞白，他想去找爹爹却发现褚珲的脸色凝重，额上是层层汗珠，两手绞在袖中不住摩挲，完全没有一点平日的风度。
“生产，都是如此。”身后是褚宣清脆的声音，他好像长高了一些，勉强能附在自己耳边说话。
“什么？”褚南星没有反应过来。
“我在那里的时候，五夫人和三夫人都是这般大喊着生产的。”褚宣不愿提卢府，但褚南星却听懂了。
褚宣踮起脚将双手按在褚南星耳朵上，用唇语对褚南星道，“晌儿哥哥别哭了。”
刚说完，一双大手同时抚上两个孩子的脑袋，两人抬头一看，原来是本站在褚珲边上的吴陵子，他先拿袖口拭了拭褚南星脸上的泪痕，又摸了摸褚宣头顶的小髻用一种从未有过的温和又严肃的语气道，“两位公子莫怕，随贫道先去小厅等候佳音吧。”
褚南星小声问了一句，“你怎知是佳音？”却不是平日争强乖张的语气。
“贫道自然知道，那日我便说了，是位千金。”吴陵子一手牵着一个孩子向小厅走去。
一进小厅，伍兰和傅音竟然都在，正将碗筷仔细码好，见三人来了便招呼他们快快入座，“老爷他们不来么？”
“褚老爷还守在夫人院外呢，我带两位小公子先过来用饭。”
门外又走进来一人，“今个儿怎的是在小厅用饭，嘿，晌哥儿，宣哥儿，三哥！”来人正是冯温，半月前褚珲重新部署了商号分配，顺便给冯温升了的职务，眼下他要管理远近大大小小五六个商铺，褚南星已经好久未见这位叔叔了。
“冯老弟，我昨个儿听说你还要留在邻县善后部署，怎的突然回来了。”冯温坐在了褚南星身边，褚南星闻见他身上有股莫名熟悉的檀香…檀香？他一时想不起来在哪里问道到过。
“就…有些琐事回来处理一下，吃了饭去城南对过了账本还得赶回去。哎，不说这个，今个儿人怎么这么少，我大哥大嫂呢？”
“夫人正在生产呢。”
噗，冯温一口汤喝到一半又吐了一半，褚南星不着痕迹地向另一边呢褚宣挪了挪身子。
“今天？”冯温又惊又喜，“可还顺利？”
吴陵子搁下筷子微笑道，“待月上柳梢，母女平安。”
褚南星见冯温听完这话似乎是突然放下了心，稍作点头便又大口吃起饭来。但褚南星不是冯温，他并未见识过吴陵子的玄门手段，自然越听越糊涂，但一想到若是要等月上枝头，那母亲可还得遭多少个时辰的罪呀，这吴陵子真不是个东西，竟这样咒我的母亲。旁人总说生子是大喜事，但亲耳听见母亲那样如入鬼门关的痛苦哀嚎，哪里有点喜事的样子明明就是活受罪！哼！想到这里，他愤愤地将碗筷一砸，夺门而去，褚宣见状赶忙追了出去。
进了自己院子却是直接去了褚宣的屋子，褚宣一溜烟跑去褚南星那屋寻人未果，再回到自己屋子，见褚南星正趴在桌子上茫然地看着前方。褚宣想了想，从柜子中拿出了一个圆鼓鼓的物件在褚南星眼前晃了晃，“这是何物？”褚宣答，“是只兔子。”“我可不喜这女儿家才玩的东西，何况，这哪里是只兔子。”眼下褚宣手里这只只有大致轮廓的圆球是个雕刻到一半的物件，只能依稀辨出首尾。褚宣有些不好意思地把手向后缩了缩，“我，我第一次雕木头，还不太会。这是送给妹妹的。”“哦？你怎知那一定是个妹妹。”“吴先生是这么说的。”“他？”褚南星嗤了一声不置可否。心中又生出些莫名的不畅快了，“你何时偷偷刻了这兔子，我的呢？怎的不给我刻一只鹰隼呢？”褚宣面露难色，嗫嚅道，“我还不会，鸟儿…太难了。”说到最后几个字已经涨红了脸。褚南星看着他有些可怜的神情，想到母亲还在那里受罪，作弄的心思渐渐小了下去，他双手撑着两腮道，“等我想到了再让你给我刻吧。”褚宣连连点头。
两个孩子今日尤为安静地靠在一起，偶尔聊上一两句，褚南星还破天荒拿出了三字经百无聊赖地翻了两页，但很快便随手丢了出去。褚宣则沉默地一遍一遍刻画着小兔子的轮廓。
夕阳西下，外边还是没有传来消息，褚南星开始有些坐立不安，“你说，怎得还没生出来，要不我去和爹爹说把小孩扔了吧，别生了。”说罢就作势要出门，褚宣赶忙拦住他，“我，我听闻那边的五夫人足足生了两天，兴许就是要这么久呢？”“是么？”褚南星有些将信将疑，又等了一会儿，傅音进来掌灯，问他们晚饭要吃些什么，要不要自己院子里小灶直着准备些，前院的厨房都备着当家和一干长辈的饭菜，看这情形怕是一时半会儿还开不了饭。
褚南星听到一时半会儿还开不了饭，登时冒出了些冷汗，褚宣也停下了手中的刻刀，背脊有些发凉。他们说想等褚珲一起吃，傅音也未坚持，说去秦氏院子看下情况就匆匆离开了。
不知过了多久，褚宣突然发现，一束柔和亮光斜斜落在褚宣脸上，将他有些黑黄的肤色衬得白净了不少。月光？褚南星心有一紧随即听见门外传来急促的脚步声，傅音猛地推开门全然没有平日的礼数，她眼圈有些红，嘴角却是藏不住的笑意，“生、生了！夫人一切无恙，是个小姐。恭喜二位哥儿。老爷说眼下夫人还虚着，明早去探望即可。哈哈哈哈得饿坏了吧，快随我去饭厅吧，菜都上桌了。”
褚南星和褚宣听完这一连串的通报都沉默了半晌，然后同时欢呼出了声，褚南星一把抓住褚宣的双手上下挥舞，双脚也止不住地蹦跳，褚宣也很配合地随着他在房中游走跳跃，看得傅音倚着门笑弯了腰。
两人笑闹了一阵便并肩向饭厅走去，褚南星像是突然想起什么，“等我想起想让你刻个什么，你可别说你不会啊。”“好。”一如既往的顺从。褚南星很久以后想起儿时的褚宣总是感慨那时的弟弟多好，从来不和自己说半个不字，真可谓是沧海桑田。</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