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恶之花（一）（1 / 2）

陆昶在九楼楼梯上俯视后面两个小尾巴。

孙蒋趴在七楼，小李在四楼半努力。

与门诊大厅的喧闹不同，医生都离开了诊室，楼层越往上越安静，安静得可以听到某处电线起火星发出的滋滋声。

整个景江市，甚至整个地球，除了人类的喧哗，几乎空无一物。隐隐可见的月球在轨道安稳运行，用千万年来不变的冷漠凝望着这些渺小的族群。

陆昶在被母亲关在房间里时，世界也是如此寂静。

没有纸，没有笔，母亲连他所有的书都收走了，窗户锁着，门锁着，只有晚间隐约的虫鸣传到高楼。母亲反复逼问另一个人是谁，陆昶在门内祈求。最后双方都放弃了，背靠着门，一个十八年和另一个十八年互相摩擦成齑粉也无法调和。

陆昶用手指在面前的地板上划阮潇潇的名字，一遍一遍，在从未有过的安静中不断回忆这阮潇潇在阳光下的侧脸，他和阮潇潇约好高考完陪他去看牙医，阮潇潇说阿姨肠胃不好他考虑向这个方向选择专业，他答应阮潇潇每天给他买一卷他爱吃的软糖，结果一打篮球就忘光了，吃完晚饭到晚自修的那段时间在操场转悠，脑袋上顶着一圈小飞虫，阮潇潇一边笑一边抬着手扑扇扑扇。阮潇潇是个多好的人啊，他一遍一遍轻声呢喃着等我。只有这样才能维持理智，他答应过阮潇潇要向母亲介绍他，只有这点陆昶一定要做到，然后才能继续隔着门去劝说母亲。

陆昶被关了整整一周，母亲开门时面带着微笑。“陆昶，我想通了，随他去吧。”

客厅里有三个穿着迷彩服的陌生人。

“只要把你治好，听话。其他的都无所谓。”

陆昶警觉地后退，但肚子挨了毫不留情地一拳，他跪倒在母亲面前，几乎瞬间就知道这是怎么回事。

陆昶难以置信地唤道：“妈……”母亲却在和压制住他的三个人微笑：“我儿子麻烦你们了。”

陆昶被关到一辆车里，扔进来一个包，里面是母亲收拾的一些简易用品。

他捂着肚子，在恢复过来之后便疯狂地拍打车门：“你们要带我去哪？你们没权利限制我的人身自由！这是违法的！”

开车的人从驾驶室遥望他一眼，露出一个极端令人不悦的笑容：“恶心的变态。”

副驾有人回头泼了一桶水，冰凉的感觉从头到叫，陆昶捂着口鼻，止不住地颤抖，心一直空荡荡往下沉。

他看到家门口母亲在向他挥手，一如每日他背着书包骑车去上学。

陆昶抓住车窗上封着的铁制栏杆，只是用自己才能听到的声音呼喊着：“妈，我没病，妈，我不恶心……救我。”

他缩在改装车角落里，世界上的所有黑暗都集中在这里把他吞没，哪怕地球就在这一刻毁灭，他也不会有一点留恋了。

陆昶有这么一瞬间希望阮潇潇突然出现，然后马上闭眼，他都打不过这些人，阮潇潇会受伤的。

陆昶在一个小房间里被关了整整两天，湿衣服被扒掉了，穿上了一身迷彩，有一个极小的洞当作窗户，可以看到深蓝色的天空。他像在家一样努力调节情绪，在粗糙的水泥地面用手指划阮潇潇的名字。第三天他被两个学生模样的人拉到另一个明亮的房间，被称为“校长”的人向他介绍了一下这所“学校”

这是一所治疗青少年特有疾病的“学校”，包括网瘾，厌学，早恋，同性恋等病症的治疗。

陆昶冷笑：“这些都不是疾病，你这样囚禁学生是违法行为。”

杨校长拿着教鞭轻轻敲了敲自己的手背，然后说：“进来。”刚才把陆昶拉进来之后退到门口的两个学生立刻开门，无比熟练地把他压到一张担架床上，用皮绳勒住脖子和手肘，把他固定住。

因为饥饿的无力感，陆昶完全无法反抗，杨校长打开床头的某个仪器，机器的翁鸣声叫人头皮发麻，陆昶费力仰头，看到两根细细的电线。他几乎处于求生的能耐开始奋力挣扎，两个学生始终死死压制着他。“你这是违法行为，你是魔鬼吗？现在的法律不允许……”

陆昶所有的力量都消失了，僵直在一个扭曲的姿势上。瞳孔放大，指甲掐进了掌心。

电流携带着某种碎裂的声音从双耳灌注到脑海，把一切留恋的，怀念的感情通通震出裂痕，碎片在脑中飞速旋转着，世界陷入极度短暂而又漫长的空白里。陆昶想，我是谁，我怎么会在这里？

“班长，继续念办学宗旨。”杨校长命令道。

“是。”压着他的其中一个学生面无表情地开始背诵某个篇章。陆昶视觉回归，他努力想看清面前两个人的脸，但是发现他们都长着一张和杨校长一模一样的面孔。酷刑还在继续，陆昶思维一片空白，只有班长机械的声音回荡在房间内，仿佛早读课上背点名抽查的某个同学，座位上的人都在等着他背错某个地方然后哄堂大笑。

晚间陆昶又被关进了那个黑暗粗糙的小房间，他什么都吃不下，喝水都会干呕。他失神地想着：为什么我要经受这一切呢？为什么是我？我做错了什么？如果……

陆昶缩在角落里，先强迫自己睡着，睡眠是唯一的逃避。他根本不知道第二天还会发生什么，十八年的感情和世界观就此破碎。

背诵不出昨天听过的办学宗旨，陆昶又受到了一次电击治疗。为了求救他吞了牙刷，被送去学校的私人诊所，只来得及给卢老师打了个电话，喉咙溢出血来，淹没了他的话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