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1 / 1)
高中时陈逍遥和乔泽清之间闹过一次很大的矛盾,原因除了他们两人没人知道,木青只说,自打那件事之后,乔泽清就认真地开始管陈逍遥叫“哥”。
三年一水儿溜过,而后就是高考,毕业,各自去不同的城市工作。二人各自的生活都不轻松,于是见面的机会愈发少了。他们之间情分虽未疏远,但轨迹到底如两道相交线过了最贴近的那个点,无奈地渐行渐远。
木青提起,他们还曾经一起在树下埋过盒子,类似于写给未来的自己的信,十年后再挖出来品读的那种。只是他们当时还小,不懂怎么选择,放了两个木盒子在土里,再期待地填上土压实。木头时间长了难免腐烂,木青也没有办法,只好把根多往那边扎一点,尽量把盒子裹住护住,不让它受太多虫子的侵袭。
那么多年过去,他俩估计也忘了这茬,不知木青守住的地方,还能留下多少烂纸片的破碎纤维。
现下二人对坐在客厅里,陈逍遥茶喝得很快,乔泽清则缓缓再为其注入热水。
“你说,你不想治了,如果真到了要走的那一步,你不会后悔和难过吗?”陈逍遥问。
“怎么会不难过呢,”乔泽清苦笑道,“你是没有看到最开始知道消息时的我的样子,天都塌了,行尸走肉一样过了好几天,还不敢很快跟爸妈说。”
陈逍遥捏着茶杯,道:“然后就只能自我调节吗?”
“也没那么顺利。你可以想象,你的一切对未来的规划,对往后余生的期待,在那一刻就全都结束了。我没办法面对。我自己是医生,知道到了这个程度,人根本没法救,只是能拖多久的问题。所以我消化这个事实,花了一个多礼拜吧。”乔泽清回忆着,“现在想想一个多礼拜不是太长的时间,但对当时的我来说,一分钟,一小时和一天没什么区别,整日都在想这个事情,我年纪轻轻,就要死了,为什么这样的事会落到我头上?那时还旷工了几天,最后工作索性辞了,反正它对于我已经不再有价值了。”
“那是我最难熬的一周,被困在自己的思维圈里出不来,也不愿意看外面的世界。爸妈那边一直拖着,拖到后来反而不知道怎么说了,越晚越难开口。期间我妈给我打过一次电话,听出我状态不好后就每天都来电话,可能也算是为了我妈,我才重新振作起来的吧。其实我总觉得她那时候就有预感了,今天她看起来也比我爸好一点。我爸,唉。”乔泽清摇摇头。
“面对这种事,女人总比男人坚强一点是真的。怎么说来着,因为她们平时在生活中遭受的压抑与苦难已经够多了,所以遇到再大的噩耗,她们也能有一种潜意识的习以为常感。我妈开始崩溃,但其实她已经在慢慢接受了,而我爸,他还在和我吵架,我真的不想吵,因为那就像是用愤怒来掩饰悲伤和不想被人看到的脆弱。”
“……”陈逍遥听到这里,有些无语地看着他,问:“你平时都是这么在分析你身边的人的吗?”
“怎么?”乔泽清不解。
“我觉得我像是在听演说,”陈逍遥拱手道,“您继续。”
乔泽清哭笑不得:“什么演说?我这么详细地和你讲解我的心路历程,你还不领情。”
“你等等,我去拿下纸笔,接下来我要做笔记了。”陈逍遥作势去翻包。
“滚。”乔泽清笑着锤他,感到心情轻松不少。
随即他便有些感动。以前他和陈逍遥待在一起的时候,陈逍遥也总爱说俏皮话活跃气氛。他们已经很久没有像现在这样放松地聊过天了。
当天陈逍遥并没有在乔泽清家留很晚,他拒绝了晚饭邀请,天黑前就离开了,乔泽清送到门口,他挥手说不必再送。
绕过热闹的街坊,他选了一条僻静的小道走,本想找颗小石子边踢边走,可刚要去找的石子时候又失掉了那份心情。
他哼着歌顺着回家的路慢慢晃悠着往前走。自己和乔泽清家离得近,走路不过七八分钟,不过他今天还不想那么快回去,于是他回忆起以前高中时经常唱的歌,双手插兜低着头走路。
一边哼着,一边就回想起了从小学到现在,乔泽清这个人的点滴变化。一开始像个需要照顾的病弱同学,依靠自己很多,后来人便渐渐挺拔起来,在他眼中,则变成了一种光芒四射的优秀。现下他看到即使被确诊绝症,仍旧还是能够独当一面,未被击垮未有倒地,只默默屹立着,坚持自己的原则和理想的乔泽清,他不得不钦佩。记得小时候乔泽清同他讲他要像院子里那棵银杏树一样,活到一千岁。童言只有过了童年才可以被怀缅,陈逍遥想着那句话,歌哼跑了掉,抽泣终于压不住,突破了愉快面具的土层,竭尽全力抽枝生长。
偶有路人走了同一条路,看见路旁蹲着一个穿黑色衣服的人,蜷缩着身子在哭,听起来特别伤心,声音根本无法掩藏,那人就以一只手死死抠住土地,好像用力过度就能缓解痛苦似的。
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宣泄自己,他的难过是旁人无法插足打扰的难过。路人犹豫许久,还是决定绕过他,让他一个人去消化这天的悲痛。路人随意地想着,只有把自己哭通畅了,才能重振信心去面对新的一天,反正希望那个人可以做到吧。
天色渐近黄昏,血红的夕阳缓缓沉落,其暗示的终结,总是多于绚美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