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 家人（上）（1 / 1）
一年过去，由轩辕氏灭门所带来的恐慌总算消散了不少，更何况这一直安于一隅的江宁府。然，最近江宁府却涌进了不少难民，原是这长江口发大水淹了许多临近的村子，这受灾的村民们就四散避难去了，竟有不少来了江宁。柳家作为一代大儒所在，自不会不管不问。在路口搭了个小小的铺子开始放粥。柳二老爷亲自出面，除了放粥之外，还时不时地四处查看一番，若遇上有甚底可以帮手的，自不会少了相助。柳一一当然也就跟着柳二老爷忙碌起来，就连柳顾言没事也会跟过来帮帮忙，那一身暴脾气都收敛了许多。
却说这日，柳一一如往常一般跟着柳相昀在路口施粥，只见不远处有一老人拄着拐杖颤颤巍巍地往这边而来，每走一步都十分艰难。望了望这边领粥的队伍，又瞅了瞅老人费劲的模样。柳一一舀了一碗厚实的米粥，向老人走去。见老人一口就食尽，不免又来去了几趟，想必老人是饿得狠了，直吃了四碗才停歇。柳一一的小眉头不由地皱了皱，柔柔声开口“奶奶，你这是从哪儿来呢？”
老人顺了顺气，好半晌才开口，声音低哑晦涩“老妇是旁边洪县的,家里受了灾，和外孙女拼了半条命才到了这江宁府。现下，现下就休在城外的女蜗庙里。”
女娲庙？柳一一思索了一会儿，才忆起这城外是有一个女娲庙，可离这有七八里路，真不知这老人家是如何走过来的。
柳一一又快速地打量了一下老人，接着问道“那奶奶，这庙里可住了其他人？”
老人忙不迭地点头“有的，有的，住的可不少咧。”许是太激动了，老人控制不住地咳了几声，再开口声音不自觉带了些伤感。“他们倒也想出来寻点吃食，可不是极年幼就是一把老骨头了，再不然就是病得出气比进气多了，到头来只有我一个老婆子走出来了。”
之前冒出的念头现下变成了笃定，柳一一点点头，声音虽还有些稚嫩可奇异地令人安心 “奶奶，今个儿我先寻人将你送回再顺带带些粥过去。明儿我再多备些儿，亲自带过去看看，也好知道以后该是怎么个弄法。”
老人家一听，起先愣了愣，随即弯下身去，看这架势竟是要行个大礼。
柳一一见了，立马伸手扶住了老人家，嘴里说道“奶奶，一一还年幼，可不敢受奶奶这一番大礼，否者可要折寿的。一一还想着将来活个千岁百岁，吃遍玩遍这大好河山呢。”语罢，俏皮地朝老人眨了眨眼，直把老人乐得忘了行礼这茬了。目送着老人被家仆送进了马车，柳一一才转身回到粥铺。与二叔一说明日之事，二叔自是同意，只是觉得这具体怎么操作还要细细思虑。待一行人回了宅子里，再与柳老太爷一说，老太爷自然也是同意的，只是自家宝贝孙女也不能出甚底纰漏，商量半晌，还是由柳相昀陪着柳一一一道去那女娲庙走走，这明日施粥的事就由蒋氏并柳管家代劳了。
却说第二日，柳一一和柳相昀就乘着马车向女娲庙而去。除了两桶热粥之外，还带了不少的干粮和炊具。这个时候，柳一一不由得感谢起自家三叔来了，若不是自家三叔弃文从商，柳家又有何家底行这救济之事。
到了这女蜗庙门外，虽已有准备，柳一一还是被眼前的景象给震住了好一会才堪堪反应过来。尚在庙外，一股腐烂的气味就扑鼻而来。待进得庙中，堪堪十尺的庙里，乌压压地挤了一堆人，不知是光线太暗还是别的甚底，所有的人都黑乎乎的看不清楚，身上也不知是裹还是盖着一团分不清模样的东西。待走得进了，才发现每个人脸上也都黑漆漆的，神色毫无波动，仿若根本没注意到他们一般。即使心中有了准备，即使听二叔说过这许多，书上也读过不少，柳一一还是没料到这实实在在出现在眼前的一幕会是如此令人难受。直至此时此刻，柳一一才晓得纸上得来终觉浅这句话的意思，心里更是生起了日后必要多多出门见识这世道的想法。然此刻，方八岁的柳一一站在这儿，却有些无所适从。身后的柳相昀似是只负责她的安危，其它皆且不管，柳一一站在这，他便也站着，于是乎，这女蜗庙虽密密麻麻挤满了人，现下却安静到诡异。直到一把颤巍巍的声音响起“可是昨日的小娘子吗？”
柳一一一个激灵，回过神来，眯着眼向角落看去。只见一团身影缓缓地从地上爬起，而后深一步浅一步地朝这边挪过来。走得近了，柳一一才辨认出是昨日的老人家。
“奶奶，”柳一一赶忙行了两步，伸出手抓住了老人家的双手。“我来给大家送吃的了。”
老人家点了点头，哑声开口“我晓得你会来的。今个儿就没出去，专程在这候着嘞。”语毕，柳一一感到自己的手被紧了紧。而后就见那老人家仍牵着她的手转过身来，朝着众人道“这就是老妇提过的那个好心的小娘子。今日她守约来给咱们送吃食了。大伙儿快过来谢谢她。”然而，四周仍死一般寂静，便连头也没人转过来。老人家约莫觉得难堪，转首看了柳一一一眼，又再紧了紧一一的小手，深吸一口气，怕是要再说些甚底，却先一步被拦住了。
柳一一经过方才的阵仗现下总算找回了心神，见老人家如此为她，忙反过来握了握老人家的手，而后朝她摇了摇头，又咧着嘴笑了笑。
老人家只得退后两步，心下却嘀咕，不愧是大户人家的小娘子，看着瘦瘦小小的一只，这气势也当真不弱。
“芍药，杜鹃。”
“是，娘子。”
“请门外的叔叔伯伯们把吃食和物件都抬进来吧。”
“是。”
柳一一现下可不管周遭是怎么一副光景，自顾自地指挥四下忙碌了起来。待所有的东西都准备妥当，她便盛好了一碗粥，环顾周围，待捕捉到一孤零零躺在不远处的身影时，提步走了过去。
那是一个通身遍布脓疮的老汉，愈靠进那腥臭的气味愈刺鼻，待他的整张脸都现出后，只要是人看见了都不由得抖上一抖，因为那张脸已然面目全非了，甚至连人都称不上了。然，柳一一只是顿了顿，便如常地蹲下身体，一口一口小心地将粥喂入那老汉口里。离老汉不远的流民不由得都看愣了，只觉得那小小的身影明明光洁明净却又奇异地和这里相融。好半晌，一一才喂完那碗粥，身上已然全部汗湿了。然，她起身后，却并不歇息，而是又盛了另一碗，将粥端到了一个小小的身影处。那是一个和柳顾言差不多大的娃娃，其实柳一一最开始就注意到了他，只是那娃娃看起来有些胆怯，一直抱着双膝，将自个儿的脸死死地埋在其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