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 家人（下）（1 / 2）
即便柳一一就将那碗正正置于他头下，那娃娃也纹丝不动，任凭那米粥的香浓萦绕身边。柳一一转了转眼珠子，似自言自语道“今个儿为了来这儿，我可是寅时便起了身，候着刘妈妈熬粥咧。要说这刘妈妈的手艺可是呱呱的，这粥熬的是又浓又香，尚做的的时候便让我眼馋得不行。若不是担心不够，早就欲尝尝了。现下，既有人不用，那就稍稍便宜我好了。”语罢，便将碗移到嘴边，呼噜地大口而下。眼角扫到那小小的身影似乎动了动，柳一一微微勾了勾唇角，便恍若未知地又大大地喝了一口。这一口下去，眼瞅着碗就要见底了。对面总算发出了小小的嗫嚅声“好……好喝吗？”
柳一一咧开嘴笑了“尝尝不就晓得了？”
那边又陷入了沉默，可没多久就听见了肚子咕噜咕噜的声音。这下子，柳一一可不管这许多了。直接将碗凑到了男娃娃的脑袋边“我数三声，你若不要我可就全喝了噢。三……二……一”
一尚未数完，一个黑乎乎的小手就迅速地伸了过来，一把抢过了碗，一口就吞了下去。本来就饿得不行的肚子因这一口粥更觉得饥了，心下正暗自懊恼，另一个大瓷碗便出现在自个儿眼前。
“能喝多少便喝多少，管够的。”男娃娃总算抬起头，看向对面的柳一一，一双圆溜溜的眼睛眨也不眨。柳一一憋不住笑了，伸出手揉了揉男孩已然黏成一团的头发，正如往常自个儿揉自家三弟一般。
男娃娃盯着她的眼睛许久，终低下头，狼吞虎咽地饮起粥来。周遭的气氛不知怎的就变了，庙里的人三三两两地动了起来。盛粥的盛粥，取干粮的取干粮，有一些看起来病得不那么厉害的甚至整起了炊具。看着眼前这一幕，柳相昀不由得默默颔首，心里难得的生出几丝骄傲来。这丫头不愧是自己亲自教导出来的柳家女娃，小小年纪就能如此行事，若照着这般成长就算某日让她撑起整个柳家都亦无不可。
柳一一自是不知二叔在想些甚底，她此刻正认真地看着对面的男娃娃，脑海中不由地现出自家做啥都需要顺毛的三弟了,一股怜爱之心悠然而生，她轻轻地开口询道“你今年几岁了？”
“…五…五岁。”男娃娃嘴里还吞着粥含糊不清地开口。
“当真与三弟差不多大嘞。”柳一一点点头“我今年八岁了，你可以喊我姐姐。”
男娃娃没有吱声，只是一个劲地往嘴里灌粥。
“你叫什么？”
男娃娃略顿了顿，而后摇了摇头。柳一一便也静静地看着他，不再开口。待他终于喝够之后，才从怀里掏出自己干净的帕子给他仔仔细细地擦起了嘴，此等场景直接惊呆了身边的芍药杜鹃。要知道自家小娘子平日懒到连自个儿的嘴都是她们给擦的，何尝见过她给人擦嘴了，更别论那般耐心认真了。
”你父母族人可还在？”柳一一边帮男娃娃整理着边道。男娃娃的头再次低了下来，勉强摇了摇。
“那……你可愿与我回家？”此言一出，男娃娃惊得抬起了头，愣愣地看着她。而一侧的芍药杜鹃也怔住了，只觉得今日真是让她们不得安生。
“你……愿意吗？”柳一一真真地和男娃儿对视，让他可以看见自个儿眸子中的诚意。
过了许久，男娃儿才摇了摇头，小小声道“我有姐姐了，她会照顾我。”
“姐姐？方才不是说没有家人了吗？”柳一一不解。
男娃儿向右边瞟了一眼，又低下了头，声音更加小了些“雅姐姐对我很好，就如亲姐姐一般。”
柳一一愣了愣，而后甜甜地笑了“我以后也会对你好的，还有你的雅姐姐。你们都和我一道回去吧。”
男娃儿似是有些纠结，许久才讷讷道“若……若是雅儿姐姐肯，我就肯。”
这声音极小，要不是一一离得近，八成是听不清的。她也不知道今个儿自己是怎么回事，只觉得和这男娃娃极其投缘，又见不得他现在无家可归，竟铁了心要把他带回去。她偷偷在男娃儿耳边说了句甚底，男娃儿有些扭捏，却还是迅速地往右边一指，而后立马回到了之前抱膝的姿势，再不愿抬头。其实，方才柳一一已有所察觉，但还是需要再确认一番，现下便志气满满地径直行到了一个靠着柱子的身影边。此时，庙中的人大多都围在中间那几桶吃食处，只这边这道身影从开始到现在连姿势也未换过，便是那呼吸都十分轻浅。不是男娃娃的示意，柳一一甚至觉得这就不是一个活人。长长的未束的头发遮住了面孔，单薄的身形似乎风一吹就散了，浑身上下笼罩着一股冰凉阴冷的气息，无端得让人胆寒。柳一一不由得放慢了步子，压低了呼吸，一小步一小步地靠近。然，未待近身，一股掌风便朝她袭来，正正地止住了她的步伐。
“别过来。”那嗓音低沉清凌，自有一股独特的味道。
“我……我……”一向成竹自若的柳一一竟难得的词穷了
“滚！”简单的一个字，那人便放下了手，不再搭理。
柳一一呆了呆，却忽地裂开嘴笑了。“姐姐，想必方才的话你也听见了，现下这般作为当是不愿与我一道儿归家的。一一也不勉强，我只带了那男娃娃回去既是。”
柳一一转身，行了两步，再次顿住，回首道“姐姐，你现下这般模样如何能养的好他，若真是为了他好，不若让他与我归家，望姐姐莫要阻止。”明明是小小的身子，无端端却生了一股子不容拒绝的霸气。身后那人听了，也是一愣，而后突然仰首大笑起来，这笑声引得柳一一眯起眸子真真地盯着她瞧。许是那笑声太过狂妄，那头乱发也莫名飞扬起来，堪堪露出了半张脸。
“咦？”这下子柳一一走不动了，反倒又朝这人靠近了几步。这突然的动作一下刹到了这人，竟忘了阻止，真得让柳一一近了身。待走到身前，柳一一不管不顾地伸手拨开了她的长发，一张同样黑乎乎的脸儿出现在她眼前。然，这张脸又有些许不同。即便一团黑，也能一眼分辨出她右边那一道从下巴到耳后见骨的伤痕。那人心里冷笑一声，暗自腹诽，这回也不用自个儿出手了，面前这小丫头自当会被自己这张毁了的脸给吓走。
然，柳一一注意的可不是这个伤痕，而是那人的一双眸子。一一从没见过这种眸子，竟和二叔画中的湖水一个色儿，是那般澄澄的蓝，咋望过去，清冷无波，但仔细瞧去，那深处仿若又暗藏波涛。
“好美……”柳一一不由看得痴了，情不自禁地伸出手来欲抚摸那双眼睛。
这举动再次惊呆了对面的那人“什……什么？”
“我说姐姐你很美。”柳一一收回了手，背在身后，唇边扬起了大大的笑花，竟比对着男娃娃还要热烈。
“我……我美？”这个词儿自从她毁容后，就再也没有听过。
“是啊，极美。”柳一一真诚地点点头，而后朝对面那人伸出了白皙柔软的小手。“姐姐，一一收回方才的话。一一也极度盼着姐姐能与我一道儿回家嘞，有如此眸子的人必定是个美好的人。”
那人现下是完全呆滞了，一个字也说不出来，只能眼睁睁地望着柳一一。
“姐姐，”柳一一缓缓俯身，亮闪闪的眼睛里仿佛落下了漫天星光，甜美的笑容让她平凡的面容变得无比娇柔动人“同我一起返家好不好。我……是真真喜欢你呢。”
于是，当日晚些时候，柳一一就拎着这姐弟俩个回了柳宅。一向如珠如玉宠着柳一一的长辈们自不会说些甚底，只有柳顾言颇有些不满，而这股子不满在日后是愈发厉害。这最初的几日，有他们随在柳一一身边，柳顾言还告诉自个儿总算无人时时在耳边教训，日日戒尺招待了，然，这时日长了，便有几分不对味了。他虽口头上不认，心里却早已把柳一一当做至亲之人，这地位甚至比祖父和父母还高，毕竟常常陪在他身侧教导于他和他玩耍的还是柳一一。这种空落落的感觉夹杂着说不清道不明的酸涩，在某日耐不住了前来寻人的柳顾言眼见那不知何处来的小子手里把玩着一个木头小人时达到顶峰。他看得真切，那小人分明和柳一一先前亲手所刻赠与他的相差无几。他也顾不得许多，几步上前，一把便抢过了那个木人，方欲狠狠地摔到地上，又舍不得柳一一的一番苦心，最后只得憋紫了脸，发了狠劲地握着手中的那个木雕。
被取名为萧儿的的男娃娃进了柳家后好不容易略略开朗了些，却当即被眼前这个十分好看但面露凶光的小哥哥吓得不轻，那嘴憋着憋着实受不住了嚎啕大哭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