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一章(1 / 2)
少昊行秋龙洒道,风作万木皆商歌。
病夫强起开户立,万个银竹惊森罗。*
此时深冬,咏秋雨似乎不太合适,但是酒葫芦向来不讲究这些,他想起来什么就念叨什么。因为小时候身边人都向往轻刀快马的生活,一个个都粗野得让人嫌弃,就逼得他他很喜欢这些叽儿呱啦看起来很深奥的诗词,他自己一个人的时候,就一边喝酒,一边背诗词。对月举杯,拔剑起舞,一杯饮尽时,一诗吟罢。每到这个时候,酒葫芦就觉得自己可牛逼,仿佛李白在世,稼轩显灵,使那些不该属于他这种人的诗情画意,洋洋洒洒地显露出来。
当然,让他自己写,那是不行的。
酒葫芦知道,这就仅仅只是他少年时的叛逆心理作祟,那时候想要自己变得和其他人不一样,所以才开始看这些诗词。因为不想知道诗词的真意,只识皮毛,味同嚼蜡。真正开始欣赏这些叽儿呱啦的东西,是来到东国之后。
刚来到东国,他还在用原来的名字,不认识皇帝,没人喊他酒葫芦。那是一个雨夜,他刚好在一家伞坊里躲雨,伞坊满地的油纸伞中有一个穿得十分显富的少年,被问起名字的时候,他据实以告。对方温柔的笑笑:“晚来天欲雪,能饮一杯无。给你起这个名字的人,应该很喜欢喝酒吧?”
那个时候也是傻,被问了这么一句,也不管人家是不是真的想听,自己就说了一大堆。
“名字是我的阿公起的。阿爹忙,阿娘又没有手,所以小的时候,我是阿公带大的。阿公很喜欢喝酒,身上总是带着酒味,别的人都嫌弃他身上的味道,可我喜欢。每天太阳要下山的时候,他就赶着羊群,一边唱着他自己编的调子,一边喝着他酒囊里的酒,迈着大步走回来。太阳就在他背后落下,他就像个金人一样带着金色的羊群来到我的面前,用粗糙的手使劲捏我的脸,问我今天的调子好不好听。阿公跟别的人不一样,阿公说他是东国人养大的,在一群直爽豪放的男人里,阿公有一种别人都没有的矜持。不止诗词,他还会唱很多调子,除了大漠上人们喜欢的调子,他还会唱东国人凄美哀怨的调子,我只听过一次,是他在阿婆坟前唱的,他嗓子不好,有点沙哑,但是唱得比这里哪一家酒楼伶唱的都好听。”
说的人七零八碎喋喋不休,听的人面带微笑,始终认真的听着。
阿公始终是个怪人,总是跟别人格格不入,所以没人喜欢阿公,不过阿公不在乎,他说酒不会拒绝他,这样就够了。
阿娘告诉自己,给自己起名字的时候,阿公说这下有人陪自己喝酒了,就叫天欲雪吧。阿公说善游者溺,善骑者堕,不让自己学武。阿公说……
绿蚁新醅酒,红泥小火炉。
还记得阿公宽厚粗糙的大手按在自己头顶,叹气道快点长大,长大了陪我喝酒。
就是阿公没能等到那一天。
突然间,四处开始流传说,有个会东国话的人和空阳私通消息,出卖自己的国家,甚至没有人有确切的证据,但是谣言四起之时,所有人都盯着阿公。他们把阿公拖上行刑台,用棍子把阿公打死了。他记得很清楚,那天是阿公把酒囊塞在自己手里,拍拍自己的头,什么话都没说,然后走上了行刑台。
依然是迈着放羊归来时那样的大步,这一次,他走向了夕阳。
后来,主君说阿公确实是草原上的好汉子,在那样的情况下都咬着牙一声不吭,他身上流的确确实实是苍鹰的血,那些人不该怀疑阿公。但是有什么用呢,阿公已经死了,苍鹰的血肉已经被苍鹰食尽了。
他们一棍一棍砸在阿公身上的时候,那个名叫天欲雪的少年就站在行刑台下,一双眼狠狠地盯着那些人。阿爹按着他的肩膀,问,你记住这些人了吗?他点点头,然后打开了阿公给的酒囊,猛灌了两口。
酒囊里装着的都是水,冰冷,无味,但是酒囊里的酒气依然刺鼻。
他就是从那时候开始喝酒的。
他喝到真正地第一口酒的那天,他接过了阿爹给他的剑。
“被你记住的那几个人,最后怎么样了?”听故事的人一笔一笔画着伞面,挽着袖子的样子还真挺像伞坊的学徒。
“死了。”
“你是因为杀了人才跑出来的?”
天欲雪看了一眼旁边的少年,对方只是认真的画着伞,刚刚的问题好像是调侃一般轻松。他摇摇头:“我没有杀他们,他们是出去打狍子被狼叼了,被人发现的时候尸骨都生蛆了。我是跟阿爹阿娘置气离家出走的。你看我长得像是会杀人的人吗?”
画伞的少年轻笑一声:“像不像跟会不会又不一样。我本来还想说,你若是逃犯,就留在这个伞坊里。既然你不是,我也就不费心了。”